04 我哥是个gay

    谢晗从记事起就对谢知非这个哥哥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依恋。

    他们不常见面，但每次相遇，谢晗总会像个橡皮糖一样黏着哥哥，为此没少受到林挽澜和谢华君的调笑。在他懵懵懂懂的儿童时期，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回国见他哥，最伤心的事情就是假期结束他要和他哥分别。在那些遥远的记忆里，他的每个夏天都好像充斥着水蜜桃的甜。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哥哥有特殊情感的时候也是在一个夏天。

    那年林挽澜工作有所变动，整个人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回国过暑假的计划被取消，谢晗闹了很久也无济于事，只能算着时差，黏黏糊糊地和他哥天天打电话。

    在暑假还有半个月就要结束的时候，刚上高三的谢知非却飞到了欧洲来看他。

    那天有几个朋友来他家里玩，几个半大的小伙子在谢晗的卧室里讨论班上的女孩子。谢晗没有兴致，一个人蔫蔫地趴在阳台上。

    院子里的樱桃树隐隐有几颗娇红圆珠坠在叶间，烂红的果实落了满地。鸢尾已经开到末期，软蔫的紫色花瓣靡靡搭落在簇拥的叶子上，颓丧的，像整个将要燃烧殆尽的夏天。

    木制的院门轻轻挪动了一下，紧接着被彻底打开。

    身姿挺拔的青年拉着行李箱走进来。

    谢晗放下撑着脸的手，缓缓坐直。他看见青年把头抬起来，俊美的脸蒙着他的梦，他笑着开口喊了声“小晗”。

    有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从他的胸口里蹦出来，毕剥作响，瞬间点燃，像是远处即将要沉没进深海的太阳，整个坠进了他的心间。他被烧得整个人都红了，搭在阳台上的手微微的颤。

    他想他大概是天生爱他，才会仅仅因为那抬头间的匆匆一眼而灵魂都颤抖到失控。

    那大概是迄今让谢晗最快乐又最煎熬的夏天，他一面恐慌于对亲哥哥背德的情感，一面又沉湎于和哥哥亲近的快乐。

    在第二年的夏天到来前，离婚多年却又藕断丝连的谢华君林挽澜夫妇破镜重圆。多方考量，林挽澜带着谢晗回了国。

    谢晗好不容易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结果谢知非没过多久就去了美国留学。

    大三的时候，谢知非提前了两个月说圣诞假不回来，谢晗低落了很久，听说谢华君圣诞节前要去美国出差，立马去求他爸爸把他也带上。

    谢华君总觉得对这个相处不多的小儿子亏欠良多，几乎是有求必应，当即让秘书办理手续。

    谢晗得愿以偿，出发前的晚上兴奋得整晚没睡，他想起那个他回不了国的夏天，当时谢知非去找他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

    哥哥应该也很想念他吧。

    那年美国的冬天有点冷。

    但谢晗有满腔的热意。他胆子很大，谢华君叮嘱他待在酒店里，等他开完会和他一起去学校找谢知非。但他根本等不及，他想给谢知非一个惊喜，自己偷偷溜出了酒店，跟着导航到了谢知非的校区。

    他找到了他哥的宿舍，发现他哥并不在家，邻居和他说谢知非现在正在北校区的图书馆里。

    他边走边问路，好不容易找到了图书馆，想进去却发现要刷学生卡，无奈只能坐在门口附近的长椅上傻乎乎地等。

    快到圣诞了，校园里已经开始洋溢着过节的氛围，图书馆门口的花池里放着一棵点缀了很多饰物的圣诞树，有路过的学生在那里拍照。

    他等了很久，看着那棵圣诞树发呆，忽然发现树下多了一对男女。

    那个身影他太过熟悉。哥哥好像变得更成熟了些，也瘦了些，他一下站起来想喊谢知非，却见他身边的女生踮起脚吻了吻他的脸。

    他一下子愣住了。

    天色暗暗的好像要下雪。

    树下的人来了又走，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长椅边的人。

    谢晗自此清晰地认知到，他的哥哥总有一天会有别的新的身份，他会是别人的男朋友，别人的丈夫，也会成为别人的父亲。

    那天晚上谢华君带着他去和谢知非一起吃饭。

    吵着要来看哥哥的谢晗整顿晚餐都很沉默，他看着谢知非捏着餐具的手，想他哥哥会不会触碰别人的身体，看他说话时开合的嘴唇，想他会不会亲吻别人的嘴。

    这样的想法几乎要把他逼疯。

    把他们紧紧相连的血缘关系却也是他们之间不可磨灭的鸿沟，往前跨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但谢晗还是跨了，他没有粉身碎骨，却也没有任何的结果。

    他记得那天谢知非的表情像是要把他杀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哥哥这么凶的模样，他记得他哭了，但是谢知非第一次狠心不理他。没过多久他哥哥就出了差，全家人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

    谢晗在黑暗里两眼放空地想起往事，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翻身下床，准备去上个厕所。

    他趿拉着拖鞋往卫生间走，忽然发现阳台上有人。

    谢知非背朝着屋内坐在扶手的平台上，淡青的烟雾从他指间飘出来。

    “你坐那不怕掉下去吗？”

    谢知非微侧了下头，没完全转过去，“你别在后面突然说话吓我，我就不会掉下去。”

    谢晗走过去趴在扶手上，两手撑着下巴看着他哥，“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这是他第一次见他哥抽烟。

    袅袅烟雾从挺直的鼻梁和微张的唇间漫溢出来，谢晗不知道在看远处的哪处景色，“很早就会了。”

    “我怎么都不知道啊，你以前是偷偷抽的吗？”

    谢知非面无表情，“嗯对，每次都躲着你抽。”

    谢晗知道他哥在瞎说，有点不高兴，“那你怎么还不睡觉啊？”

    谢知非转头看他，“你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

    “回去看会政治书就睡着了。”

    “我们学校没有政治课啊，”谢晗有点不悦地翘起嘴，“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谢知非沉默了一会说：“那你就躺回去，什么都不要想，过会就睡着了。”

    谢晗看着楼下黑漆漆的花园不说话，心里想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你。

    他过了会又问他哥：“吸烟是什么感觉啊，我也想吸。”

    谢知非把烟在身旁的烟灰缸里摁灭，直截了当地说：“不行。”

    “为什么啊？”

    “你还小。”

    一句话把谢晗给点炸了。

    “我小？我哪里小了，我哪里都不小好吗？再过几个月我都要成年了！”

    谢知非看着他炸毛的样子不说话，只光侧眼看着他浅浅地笑。

    谢晗脸一下子红起来，幸好有夜色的掩护，谢知非看不太出来，但他还是心虚地把脸转开，“我，我要去睡觉了。”

    “嗯。”

    谢晗走回自己的卧室，在床上辗转反侧，天蒙蒙亮了才睡着。

    也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候，谢晗迷迷糊糊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放轻了的脚步声。

    身边的床垫陷下去，有一双柔软的手摸他的脑袋，“乖乖，起床啦。”

    谢晗装作没有听见。

    “快快，今天妈妈亲自下厨给你做了小馄饨。”

    谢晗耳朵动了动，但是不想睁眼。

    “快点，再不起床，太阳晒屁股了，你哥哥都起床跑步回来了。”林挽澜说着起身走过去把窗帘“哗啦”一下全拉开，刺眼的阳光一下子充盈了整个卧室。

    谢晗发出痛苦的呻吟，把自己整个脑袋藏进被窝里。

    林挽澜的耐心就此告结，过去把谢晗的被子掀开，“你昨晚做贼去啦，啊？都几点了还不起来，快点起床练琴！”

    谢晗打着哈欠开始练琴的时候，谢知非正吹完了头发从卧室出来。

    谢晗听见他走下楼，隐隐约约和赵姨说了几句话，接着赵姨走到楼上，“我记得你行李箱我给收到阁楼里了，你等等我去拿出来。”

    谢晗立刻从琴凳上转过身，看见谢知非站在房门口，惊疑地问：“你又要出差了吗？”

    他最近又干嘛了？不就是前段时间亲了他一下嘛！

    “不是，我打算搬到东区，那边上班方便点。”

    谢晗不相信这样的理由，觉得他哥在躲他，生气又委屈地盯着他哥看了好一会，想张口说什么，赵姨已经拉着行李箱下了楼。谢知非接过了箱子，没有再看他。

    谢晗看着他哥径直走回卧室，只能慢慢转过身继续练琴，一段肖二弹得悲伤至极。

    谢晗下午和朋友约了小组作业，他懒得出门，和同学约在了自己家，本来是徐洁予和尤思达两个人，结果徐洁予的爷爷生病了，就没来的成。

    谢晗收到微信之后，下楼去接尤思达。

    打开家门之后，发现尤思达正好进了院门，看着花园的一角就走不动道。

    谢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是谢知非坐在花园的遮阳伞底下看书。

    “好帅啊！”尤思达用母语发出一声感慨。

    谢晗恨不得把她眼睛遮起来，拖着她赶紧进门。

    谢知非发现这边的动静，抬起头，看见谢晗正和一个女生拉拉扯扯，金发的女孩儿热情地对他挥挥手，他回了个微笑，心里猜测估计是谢晗之前提到过的荷兰同学。

    谢晗把尤思达拽进屋子，尤思达两只碧蓝的眼睛闪着光，用她语调古怪的中文问：“谢晗，那是你的谁？”

    “我哥。”谢晗没好气的说。

    “你哥也太帅了吧，能把他联系方式给我吗？”

    谢晗大惊失色，“你已经喜欢‘徐婕妤’了，你怎么还可以垂涎别人？”

    尤思达不懂什么叫“垂涎”，但她大概懂了谢晗的意思，理所当然地回答说：“喜欢又不是唯一性的。”

    “我哥不喜欢主动的，你别想了。”谢晗随便找个借口。

    “不试试怎么知道？”尤思达觉得谢晗不可理喻。

    谢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我早就试过了，“你还做不做小组作业了？”

    “做小组作业和我追求帅哥又不冲突。”

    谢晗定定看了会尤思达，使出了大杀器，“我哥是个gay。”

    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听见门口有响动，但是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下了班的谢华君夫妇和拿着书的谢知非出现在了门口。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