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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楼月 第65节

    无法离开皇宫,意味着一旦皇宫里坐镇的高阶修行者出手,景昀和江雪溪注定凶多吉少。

    景昀禁不住长叹一声:“师兄啊!”

    你这幻境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帐外宫女闻声询问:“姑娘?”

    景昀:“没什么。”

    可能是睡前精神不济,景昀皱眉思索半晌不得其法,直到昏昏沉沉快要入睡时,忽然豁然开朗。

    ——既然她有把握进入宣政殿,那直接挟持皇帝离宫岂不更简单?

    皇宫里确实有皇帝招揽的修行者,但高阶修行者自有傲气,绝不会时时刻刻都守在皇帝身边看他寻欢作乐,至于能放下面子效仿侍从时时跟随的修行者,定然没有多大能耐,不足为患。

    她又将计划从头到尾细细思索一遍,决定明日问过江雪溪细节,再进一步谋划,于是很放心地闭上眼,沉沉睡去。

    景昀许久不曾睡过了。

    她睡得很深,梦境黑沉,等她从梦中醒来时,惊觉窗外月色偏斜,朦胧的夜色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

    帐外有守夜的宫女,景昀并不想惊动她们,拥着被子悄无声息坐起来定睛细看,忽然意识到,这是地面堆积的雪。

    齐宫之中,下雪了。

    江雪溪面圣时,正撞见皇帝游戏。

    他还站在殿门外殿阶之上,就已经听见殿内传来狂笑和哭叫交织的声音。殿外侍从面白如纸战战兢兢,一见江雪溪过来,为首的侍从首领先松了口气,忙不迭点头哈腰请他稍待,进殿通报去了。

    偌大殿内空空荡荡,连最简单的陈设也没有,殿中鲜血横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殿内。数名侍从与美人正惊惶奔逃,见皇帝停住脚步,慌忙扑通跪倒,个个抖若筛糠。

    皇帝手提两把长剑,剑锋上鲜血不断滴落。

    见江雪溪进殿,皇帝喘了口气,也不问江雪溪为何而来,抬手抛来一把剑,笑道:“皇儿,来。”

    江雪溪稳稳接住了那把剑,剑锋上流淌的几滴鲜血溅到了他雪白的面颊上,他双手捧剑,眼梢极轻地扬起,目光从皇帝泛红的眼底一掠而过,只做不知,低头道:“父皇,儿臣前来请罪。”

    “哦?”皇帝眯起眼,意味深长道,“请什么罪?”

    江雪溪道:“儿臣今日带了个女子回宫。”

    皇帝半是新奇半是玩味地挑起眉:“起了心思?”

    他脸上没有任何惊异或恼怒的神情,显然在江雪溪前来禀告之前,已经得知了这件事。

    江雪溪面不改色,笑道:“有些意思。”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你也到了思慕少艾的年纪,是朕疏忽了。”

    他忽而握住江雪溪的手臂,拉着他大步走到跪倒的美人们面前,兴致勃勃道:“你觉得哪个顺眼,朕现在就赐给你。”

    那些美人们抖得更厉害了。

    江雪溪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她们身上驻留片刻,笑道:“父皇看不看戏?”

    皇帝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什么戏?”

    江雪溪唇角微扬:“请父皇稍待片刻,唱戏的人就到了。”

    皇帝若有所思,点头道:“哦?又是哪个蠢东西,让朕猜猜,老四、老七,还是老九?”

    江雪溪微笑道:“儿臣也不知唱戏的是谁——不过,父皇不觉得这样更有趣吗?”

    皇帝大笑道:“有道理。”

    他顺手拂落案上一只雪瓷瓷瓶,落地清响化作齑粉,侍从首领慌慌张张进来,只听皇帝吩咐:“把她们都扔出去,殿里打扫干净,别误了朕看戏。”

    侍从首领立刻应声,那些美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叩首退了出去。

    不出一刻钟,便有侍从在外通传:“皇上,四皇子求见。”

    皇帝瞥了一眼江雪溪,江雪溪已经垂下头去,含笑道:“儿臣先行退避,父皇恕罪。”

    “去吧。”

    江雪溪转入屏风之后,只见灯烛映亮殿门口拖出的长影,四皇子快步而入,拜倒道:“父皇。”

    皇帝问:“何事求见?”

    四皇子刻意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但他显然没有拿捏好其中的分寸,欲言又止的神情在脸上停留的时间过长,以至于皇帝面色阴沉下来。

    见势不好,四皇子冷汗差点流下来,立刻道:“父皇,儿臣近日听说了一件事!”

    他不敢再卖关子,急急忙忙道:“五弟暗中勾结清吏司叛逆,三月前,儿臣的属官亲眼看见五弟与清吏司叛逆刘煌密会,属官发现之后,暗中多次留心,仅仅三个月,五弟和刘煌会面多达七次,甚至今日午时才同刘煌见过面!”

    皇帝淡淡道:“是么?”

    他的态度显然不太正常,但无论皇子妃嫔、朝廷百官,就没有一个人敢用正常人的心思去揣摩面前这位皇帝,因此四皇子并未意识到不对。

    皇帝只说了短短两个字而已,四皇子却吓得腿都软了,但他毕竟自幼长于宫廷,养气功夫很不错,表面上并不露怯,道:“儿臣不敢诓瞒父皇。”

    四皇子又露出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儿臣本不愿相信五弟和那叛逆当真有瓜葛,因此属官禀告时,儿臣犹豫许久,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儿臣听说……听说五弟今夜带了个女子悄悄入宫,未走神武门查验身份,直接藏进了长乐宫。”

    皇子皇女、朝廷百官出入宫必须经神武门,查验身份方可入内。但江雪溪十多年来都是皇帝最为宠爱的皇子,风头无可比拟,他能有些特权是很正常的事,就连皇帝也不会对此过多计较。

    然而四皇子言下之意,简直是字字毒辣,等同于直指江雪溪与叛逆勾结,私带逆贼入宫,有不臣之心。

    倘若四皇子指控的罪名一旦坐实,那是毫无转圜余地的死罪。

    皇帝道:“那倒奇了,五皇子将人带进宫,总不会是敲锣打鼓带进来的,你怎么知道?”

    这话说的很正常,但对于皇帝来说,他正常起来反而显得不正常,更令人心惊胆战。

    四皇子显然准备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胸有成竹地想要回答,然而皇帝只想看戏,并不想听四皇子精心准备的答案,扬声道:“皇儿,你怎么说?”

    屏风后足音轻响,江雪溪转过屏风,他稍稍垂首,面颊线条优柔秀丽,落在四皇子眼中却有如恶鬼。

    在四皇子颤栗的目光中,江雪溪柔声道:“儿臣怎敢自专,只是奉父皇圣谕行事罢了。”

    四皇子浑身颤抖,刹那间明白自己已经掉入了陷阱中,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皇帝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惊惶的四皇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拍手道:“好!好!”

    他转向江雪溪,称赞道:“有趣,有趣。皇儿,朕该赏你,你说,这蠢货该怎么处置?”

    四皇子终于从惊惶之中回过神来,端正跪好,一边用力叩首一边求饶:“父皇恕罪,父皇恕罪,是五皇子刻意设计,是五皇子要害儿臣啊!”

    皇帝也不生气,反而笑道:“对了,大声点,再大声点。”

    江雪溪微微侧首,看向地上狼狈不堪的四皇子,心中暗暗摇头。

    ——钓了半天鱼,钓上来一条最蠢最没有威胁的,真是浪费了。

    心中虽然如此想着,但他还是笑起来,浅红的唇角上扬,声音柔和如常道:“四哥的祸患,起于搬弄口舌,因此儿臣想,替四哥绝了祸患,也算成全一场兄弟情分。”

    作者有话说:

    本章断在这里最合适,明晚十点前更新四千字,鞠躬。

    第64章 64 谒金门(十八)

    ◎——客套的,有礼的,毫无破绽的。◎

    这场夜雪一直下到了清晨。

    待景昀走出殿门, 殿阶下的雪已经没过了一层台阶。长乐宫庭院内积起了厚厚的白雪,左右殿阶下的数棵白梅正绽,雪重压低枝头, 一时间竟然分不清何处是雪, 何处是梅。

    宫女捧来一条白狐皮斗篷,为景昀披上。

    斗篷崭新,上面缀着丝绦米珠, 明显是女子式样,景昀目光在丝绦上多停了两秒,宫女已经笑道:“昨夜下雪了,奴婢们到长乐宫库房中取了件御赐的新斗篷,连夜给姑娘改的,只是御赐衣物多半是按着殿下身量做的, 奴婢们行事仓促, 哪里改的不好, 还请姑娘恕罪。”

    景昀认真看了这位宫女一眼,她记得对方叫做淑慎,是侧殿服侍她的宫女之首,于是认真道:“多谢你们,实在辛苦了。”

    她在幻境里身无分文, 连醒来时穿的那身沾湿的衣裳都被长乐宫宫人取走打理了,实在拿不出东西表示谢意, 只能嘴上说句感谢。

    淑慎一愣, 旋即笑道:“姑娘说哪里话, 这是奴婢们该做的。”

    她又提醒景昀:“姑娘想走走路, 便在廊下走, 殿下最喜欢赏雪, 庭院里这片雪历来不准旁人踩踏。”

    景昀嗯了声表示知道了,而后问:“殿下现在起身了吗?”

    淑慎道:“奴婢不知,姑娘若是想见殿下,请稍等片刻,奴婢遣人去通传一声。”

    派去正殿的小宫女很快折返回来,对景昀道:“殿下请姑娘过去。”

    江雪溪坐在正殿檐下。

    天很冷,他只披了件半薄不厚的檀红外袍,一手支颐,目光投向檐外,不知是看宫墙上堆积的白雪,还是看宫墙外悠远的碧空。

    一旁红泥炉上煮着茶,袅袅烟雾升腾而起,江雪溪秀美的侧脸在遮蔽的烟雾中渐渐模糊。

    他闻声转过头来,眼神空洞而冷淡,但很快,江雪溪乌鸦鸦的长睫垂下又抬起,眼底已经盈满了柔和虚假的笑意。

    “玄真姑娘。”他温声道,“起的好早。”

    江雪溪指指身旁的椅子,朝景昀示意。

    景昀在他身旁落座,道:“殿下才是早起的那个,昨夜四更天才归,现在卯时末,就已经起身了。”

    江雪溪托着腮,慢吞吞道:“我昨夜回宫,根本没有睡下,又何来早起之说呢?”

    景昀讶异地看向他,果然注意到江雪溪冰白的面容上有极其浅淡,近乎于无的倦色。

    不待景昀发问,江雪溪已然曼声吟道:“怕东风吹散,留尊待月,倚阑莫惜今夜看。”

    他朝檐外探出手,雪已经快要停了,几片细碎的雪花飘落下来,停在他掌心,转眼间化成了水珠,消散殆尽。

    江雪溪凝视着掌心消散的水珠,神情似乎有些惋惜。

    他收回手,怅然道:“让你见笑了,我很喜欢雪,可惜一年到头,也只有短短几日能看上一眼。”

    景昀道:“我也很喜欢雪。”

    江雪溪转头对她微笑,柔若春风,但落在景昀眼里,那笑容仍然无比虚假。

    师兄从来不会这样对她。

    江雪溪微笑道:“好巧。”

    景昀怅然道:“不巧,我喜欢雪,是因为我师兄很喜欢,他名字里也有个雪字。”

    江雪溪讶异道:“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