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羁鸟 第77节

    “需要之后?做检查,但大概率是染色体异常。”

    她淡淡说自己?知?道了,被?裴铎安排进了vip包房,问?护士要了一杯牛奶,然后?让他出去?,说自己?要睡一觉。

    这一觉睡了很久,外面早已天昏地暗。

    裴铎见她睁开眼睛,俯下身,“醒了?感觉怎么样?”

    盛笳不想跟他说话,将头轻轻偏到另一边。

    她本想问?自己?父母来不来,忍了忍,还是没说话,她现在渴望最亲近的人的拥抱,可细细想来,竟然并不确定是否有人愿意施舍给她这个怀抱。

    “渴不渴?”

    盛笳摇头。

    她又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抬眼问?他,“医生让你买的中药,买了吗?”

    益母草,消水行血,调经解毒。裴铎将小罐搁在床头,他刚才热水泡好一杯,现在温度合适。

    医生说很苦,先喝三天,如果?排干净就不用再喝。

    盛笳一饮而尽,几乎连眉头都没皱。

    裴铎看着她,在她手心里塞下一颗薄荷糖。

    盛笳捏在手掌间,“不想吃。”

    她脸色苍白,因为喝了药,脸色又被?迫涨红。

    “苦不苦?”

    裴铎嗓子很哑,像含着一块带血的石头。

    盛笳冷笑,“苦不苦,你自己?泡一杯,尝一尝好了。”

    裴铎铎接过她手中的药杯,放在桌上,然后?俯身一掌压在她的身侧,另一手抬起,慢慢地抚摸她毫无血色又有些干燥的唇。

    然后?吻了上去?。

    很轻,但很决绝。

    他碾摩着,却不带有一丝情欲,也不强迫,只?是很用力,好像这样紧紧相贴,才能感觉到盛笳的存在。

    盛笳没有闭眼,看到了他因悲痛而紧蹙的眉头,和眼底的血丝。

    盛笳想推开他,又呼吸着忍不住想哭,微微张开唇,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裴铎尝到了,在她的唇齿之间。

    那药确实很苦,难以忍受的苦。

    盛笳忽然恨他,也恨自己?,恨自己?心软。她推不动?他,只?能用牙狠狠咬下去?。

    裴铎感觉到铁锈味,可他不觉得疼,反而更用力。

    直到盛笳开始呜咽,又像是疯了一样地挣扎身体要踢打他时,他怕她受伤,方才离开。

    他的手掌扣在她的腰上,又缓慢覆在她的小腹。

    盛笳顿时眼含戾气,一巴掌拍在他的脖颈。

    “啪”的一声,很响亮。

    裴铎的脸偏向另一边,松开手,舔了舔唇上的血,神色未变,停顿稍许,低头问?她:“什么时候知?道怀孕的?”

    “你出国的时候。”

    “怎么没有告诉我??”

    盛笳捏紧了掌心,看见他脖子上淡粉色的指印,心口作?痛,偏开眼,冷声道:“回来再说不一样么?”

    裴铎苦笑,垂着眸,很久才道:“对不起,盛笳。”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盛笳觉得很累,声音轻得好似一阵风,“停胎又不是你造成的,本来就是不健康的孩子,总比生下来受罪好。”

    可裴铎摇摇头,将额头与她相抵,只?是重复着,“对不起……”

    三天之后?,盛笳顺利将胎囊排出,医生检查后?说已经排干净,宫腔没有任何残留,不用再做药流,观察两天便可以安心回家休息。

    女医生在妇产科工作?三十多年,见过太多,她握着盛笳的手,安抚道:“这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以后?备孕依旧要心态积极,退一万步,哪怕你不想再要孩子了,也没什么,人生还有很多选择。”

    出院时,病房单间已经摆满秦斯送来的东西。这几天,她每天都来看望盛笳。见她不爱多说话,也不勉强,从不提起停胎的事,倒是总会在病床旁边说些别的,分散她的注意力。

    两人从医院顶层坐电梯去?往一层。途中,偶尔遇到两三个眼熟的同事,她们冲她打招呼,偷瞄着她,扫过她平坦的肚子,眼神中有探究和可惜。

    她失去?一个孩子的事情或许很多人都知?道了。

    但他们怎么想,她已经不在乎了。

    电梯门打开,她呆怔着没动?,裴铎站起门外轻唤,“盛笳?”

    随后?捏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朝停车场走去?。

    裴铎为她打开副驾驶的门,盛笳抬起头,阳光分明热烈,却有大半被?挡在沉重的云后?,云层的边角微微透光,让天色变成了灰蒙蒙的蓝。

    她想起自己?好像很多天都没有见到阳光了,眯着眼睛,盯着浅浅金光的某一处直到眼睛干涩也没有挪开目光。

    盛笳随后?慢慢开口,“裴铎,我?们离婚吧。”

    第61章 妈妈

    一路上, 裴铎一言不发,到了家中车库,他下车, 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的门,“我们回家。”

    盛笳盯着前车窗的一滴雨痕, “裴铎,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他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俯下身替她把安全带解开,只?是重复, “下车, 该回家了。”

    说完, 似乎又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硬, 蹲下,抬起头, 捏紧她?的手, “盛笳, 我们先回家好吗?”

    盛笳挣脱他, 淡淡道:“好, 我们不在车库说这事儿。”

    站在家门?口,裴铎按下指纹, 在拉开门?的时候, 她?侧身要绕开, 却不想离他的怀抱更近了一些?。裴铎的手腕扣在门?框,低声道:“我今早给你父母打过?电话了, 他们下午就来,你回去先睡一觉, 我待会儿去机场接他们。”

    “你告诉他们做什么?”

    “这不是小事儿,你想一个人扛着?”

    盛笳跨过?门?槛,冲他笑了笑,冷冰冰地开口,“没?都没?了,现在一身轻松,不算扛着,反而刚刚知道怀孕的时候,我才算一个人扛着。”

    听到这句话,裴铎腹腔里好像要涌出血,他此?刻才知道,原来盛笳的手里也有刀,也能狠狠地刺向自己。

    他低语,“不管怎么样,我会陪着你的。”

    盛笳执拗地偏着头,不肯望向他,生怕自己瞧见他的面孔,好不容易筑造起的冰冷硬墙会顿时不堪一击。

    她?捧着温热的玻璃杯,经过?次卧室,推开那扇门?。

    很?久没?有人住了,再看时,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荒凉感。

    当初,她?一个人提着行李箱走进来,揣着或许裴铎不会欢迎自己的惴惴不安躲在这里,当他某一天抱着自己躺进主卧时,她?瞧着他的侧脸,欢喜地几乎一夜未睡。

    那时候,婚姻带来的幸福不过?是一簇火苗,可她?却看得比阳光还?要热烈。

    全?是自欺欺人。

    如今的盛笳,或许依旧会为裴铎而心动,可她?开始学着锁上心里的门?,没?有期待,好像也就没?有痛苦。

    儿时,她?渴望母亲能给自己和姐姐相同的夸赞和关注,她?在角落里默默许愿,眨巴着大眼睛期待着,却不如姐姐一声又一声甜蜜蜜的”妈妈“来得吸引人。

    一次又一次落空,安全?感像鳞片,被人生生剥掉,留下一地血,和一身失去铠甲的软肉。

    现在细细想来,裴铎对自己而言,与姐姐和妈妈有什么分别?呢?

    他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半晌开口道:“今晚我睡在这里。”

    “嗯?”

    “你睡主卧,那边阳光好,我搬到这个房间。”裴铎握住她?的手腕,“盛笳,我住这里不是要和你分床,我知道你想一个人待着,我答应你……但是那两个字,你别?再提了,我不会同意。”

    他语调很?轻,但很?笃定。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相信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他想做而未做到的。

    而盛笳恰恰相反,在她?前二十?六年里,被无数次地冠上“不听话”“荒唐”的名?号,可实际上却从?未遵从?本心地走上人生的道路。

    她?要改变。

    她?想,就从?离婚这件事开始。

    *

    这是董韵第一次来盛笳在燕城的住所。

    她?还?在睡着,小半张脸蒙在被子里。

    董韵和丈夫静静地站起门?口,盯着家里剩下唯一的女儿看了很?久,忽然发觉,其实笳笳和自己长得很?像。

    盛笳显然睡得不安慰,门?微微一响,她?就醒了,慢吞吞地睁开眼睛,迟疑了一会儿,“爸,妈……”

    盛越齐眼睛先泛起了酸,他狠狠地搓着脸,不想在女儿面前流露脆弱,干脆大步往客厅走。

    董韵比丈夫坚强许多,她?走进卧室,站在床边,想了许久,第一句话是,“是不是回家那天就知道怀孕了?”

    盛笳抬起眼睛,借着光,发现董韵的眼眶是红的。

    她?想,原来妈妈也会为自己哭一场吗?

    她?轻微地点了点头。

    董韵养的女儿,当然了解,当初她?自己刚得知怀第一胎的时候,也立刻回了母亲家里,吃了顿晚饭,回家时,坐在盛越齐的自行车后座上,她?还?悄悄抹了眼泪,本来觉得自己还?是个没?完全?长大的姑娘,怎么就要当妈了。

    昨天跟裴铎通过?话后,她?的第一反应是反复回忆自己那天有没?有给盛笳吃什么孕妇不该吃的东西。

    此?刻见她?面无血色,指尖冰凉,忍不住提高声音,“那怎么回来那天不说,你年纪轻轻的没?经验,怀了孕谁也不说。怎么?你还?打算自己剪脐带,自己生孩子?”

    盛越齐在客厅隐约听到声音,以为母女俩又要吵起来,赶紧进来拦着,“你别?嚷嚷,她?还?难受着呢。”

    “我哪儿嚷嚷了?我嚷嚷要是能把事情?解决了就好了!现在还?不是她?自己遭罪?”董韵横着眉,看见站在后面的裴铎,大约又觉得自家人吵架让他看见丢人,闭上嘴,瞪了盛越齐一眼。

    “不是说要买个鸡给笳笳炖鸡汤吗?走吧。”

    董韵摆手,“你去,再买点儿枸杞和红枣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