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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26节

    孰料,温廷舜并不退避,阮渊陵眸色暗敛,那?一道剑尖最终悬停于少年?的喉间要害处,寺卿的漆眸凝在他?的脸上,带了些愈发肃穆的审视,温廷舜并不惧死?,他?的试探对他?全无作用,套话也套不出分毫,去查其身?份与底细,但帐籍上一片空白,他?的过往俨似一团揉不清的霾,无法教旁人洞悉。

    温廷舜随性扫视着四遭之地,左手?徐缓摩挲着右手?指腹,“大人在大理寺官拜卿位,日理万机,想来是手?头?案桩众多,但今次差人将晚辈寻来,可是因一桩案子与温家相牵涉,大人便怀疑晚辈身?上存了些疑点,特?此来录问?”

    阮渊陵挑了挑眉心,看着温廷舜嗅着了麻骨散后仍旧行动自如,眸底掠过一丝异色,莫非,那?一夜洗劫马车的玄衣客,将将与温廷舜毫无牵涉?

    虽是如此,但他?并未打消怀疑温廷舜的疑绪。

    阮渊陵浅浅笑了一下,捣剑归鞘,眉眼一挑,凝声道:“既是如此,那?本?官疑错了人,也不打紧,今次将你寻来,是欲与你做一场买卖。”

    “我只是一介寻常儒生,浅涉刑统律法,但不精问鞫推谳之理,何德何能帮大人做事?大人不若另请高明为好。”

    阮渊陵并不心恼,一面回至八仙椅处,一面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别急着拒绝。温廷舜,三月便是会试,举朝即将下场的生员约有万千之位,本?官知晓你入围二甲绝无问题,但你一旦入朝为官,势必会选两条路,一条是纯臣之路,另一条路是参与党争,凭你是温家长房之子,你觉得?纵然有一腔浩然正气,就能避免党争的宿命么??”

    “媵王数日后回朝述职,太后势必与东宫太子一起听政,你可知晓,两日后的升舍试,媵王回京述职之时,预备带来一群什么?样的人么??他?们是元祐城落难失所的百姓,人数达到一千多位,他?们一旦出现在洛阳,势必是要造反巡街的,甚至要寻衅崇国公府。前有金谍窃走防舆图,此图抵今为止尚未寻回,眼下又有一拨流民突入京畿,元祐议和旧案再生异数,兹事非同小可,你身?为温府中人,能坐以待毙么??”

    温廷舜看着阮渊陵:“大人是觉得?金人潜入三舍苑,窃走画学院张待诏的防舆图,此事与媵王脱不了干系?”

    阮渊陵凝声道:“姜太后打算扶植媵王做储君,但帝心偏向东宫,太后知晓元祐议和旧案,一直是恩祐帝心中的一块逆鳞,一旦触及逆鳞,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太后在暗中点拨,媵王殿下又怎敢去触帝王的逆鳞?纵使是煊赫的琅琊氏,也势必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说起来,先帝熙宁帝是一个极有作为的好帝君,开张圣听,广开言路,恢弘志士之气,晋主流徙南蛮,大邺开朝不久,便深得?天下民心之拥戴,他?那?时并未有偃文兴武的观念,大理寺、监察院、刑部、兰台、枢密院分庭抗礼,不论文臣或是武将,一律一视同仁,但他?是大邺第一位开国君主,生逢于外敌环伺的飘零时代,到底是少年?帝王,锋芒毕露,为了战事,为了拓宽疆域版图,一直在透支国库卯银,以致于罔视了民生大计与水田工程,最终造成大量冗兵与债款。

    面对如此大的大国赤字,各路府州的通判与刺史急得?如乱锅上的浮蚁,不得?不抬高赋税以充军饷,此举一出,民怨大为载道,甚至发生了民告官,民伤官的诸多乱象与要案。

    翰林院里?的一位太子老?师,是吕家老?太爷吕昌龄,亦谓之吕鼋的父亲,当时正是熙宁帝的经筵官,虽效忠帝心,但在一个雷雨夜跪于听政殿的玉阶之下,递上了一折万字谏言,万请求帝王停止征战。

    熙宁帝看着一封又一封充溢着民愤的折子递了上来,殊觉自己老?了,翌日下了一封罪己诏,悬在城门,他?不再兴兵操戈,罪己诏传遍天下,此后在位十?年?,他?一直励精图治,同时也在寻找继承帝位的皇子,他?问当初冒死?直谏的吕昌龄,“朕拢共育有七子,若不分嫡庶长幼,老?师以为谁坐得?起这把龙椅?”

    吕昌龄乃是纯臣,并不参与温庞之争,帝王信任他?必定?无所倚重。不过,假令寻常的宰执听到熙宁帝这般问,怕是要吓破了胆子,帝王心素来难以揣测与琢磨,天底下的帝王,掌了权后,哪有嫌自己龙椅坐得?久的呢?寻常的宰执必定?会说:“圣上龙体贵安,千岁千千岁,皇子们尚还缺些磨砺,理当再好生习学您的英明神武才是。”

    但吕昌龄并不是这般认为,若是一个朝代,久无储君,必将会动摇民心,他?当时拱手?道:“臣以为三皇子可也,三皇子有圣上之风,丰神俊朗,性子沉稳大气,虽身?虚体弱,但一心为民,过去七年?一直在庆州、滁州、扬州、兖州等州做过知县知府,对民生大计颇为精谙,也变法治疫,救了不少百姓,深受百姓拥戴。”

    三皇子便是当今的恩祐帝,当时,百官站位普遍倾向东宫的太子,这太子是姜太后所生的嫡长子,且与庞家、钟家交好,庞太保府的嫡长女入宫,嫁予太子为太子妃。如此一来,太子的岳丈庞汉卿是当朝太保,是掌管兵权的第一重臣,为武将之首,其母姜太后手?腕绝狠,当时熙宁帝病入膏肓,众人认为皇后扶植太子登基,是既定?之事,但未料到会杀出一个程咬金。

    吕昌龄是熙宁帝的老?师,虽无实权,但颇得?圣眷,帝王一向信服于他?,只听他?道:“太子课业虽佳,但性直戾,好大喜功,不宜握一朝之柄权。”

    大意是说,太子功课做得?很到位,但性子恣睢暴戾,专营兵事,若是登了基,怕是这大邺的民生沦为他?的□□之下,重蹈熙宁帝早年?之覆辙。”

    熙宁帝默允了吕昌龄的意见?,将三皇子立为储君,半年?后,熙宁帝薨逝,圣旨颁下,姜太后与太子妃俱是震愕,帝王原来一直在暗中扶植三皇子。那?一年?,恩祐帝顺利继位,边陲战事吃紧,这位少帝极为年?轻,刚及弱冠之年?,帝位还坐不稳,领兵打仗之事,不得?不需要依靠姜家庞家,于是他?兴武匽文,有意拉拢曾是东宫太子的皇兄,御封其为边镇藩王,藩王要兵权,那?恩祐帝便将这兵权赐给他?,让其统领八十?万禁军。

    而媵王,恰是前太子殿下妾室所出的庶子,因太子妃庞氏无所出,本?要将媵王过继在膝下,但恩祐帝为掣肘藩王,以抚恤之名,命媵王深养于宫闱之中,同当今的太子皇子一起承学。

    现任太子与媵王隔着一重父辈夺嫡之仇,势同水火,早生隙故,背后站位是温家与庞家,姜太后若想扳倒温家,那?么?,重启元祐议和旧案,让温家沦为千夫所指的遭际,借民愤之刀,重斫温家的根基,无疑是最好的计策,还能兵不血刃。

    再者,民众不仅能沦为党争的棋子,金人亦复如是,姜太后与媵王借金人之手?挑起洛阳城的动乱,事后将脏水泼至右党身?上,未尝不是没有可能。

    因着朝堂之上波诡云谲的局势,又因着两日后媵王即将带着流民入城造反,此事还与族学的升舍试迎面撞上,大理寺收到了风声,不得?不提早做出筹谋。

    凡此种种,阮渊陵相信,凭温廷舜的慧根,他?不可能看不明白。

    温廷舜眉心一侧微凝:“费时费力说这些,阮大人可是枉费了心思,您当同长兄说。”

    阮渊陵却?是锁眉道:“本?官不能同他?说这些。”

    “为何?”

    温廷舜深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阮渊陵虽器重温廷安,却?并未如他?所料的那?般,信任他?。

    阮渊陵深深打量了他?一眼:“这几日你同这温大郎一同承学,可发现有异况?”

    果不其然,大理寺卿也暗中怀疑过温廷安,四处遣人彻查他?的底细。

    温廷舜垂眸深忖片刻,故作用审慎的口吻道:“长兄的事,我身?为幼弟,不好妄作评判,免得?落人话柄,大人不若明说为好。”

    阮渊陵看着他?,道:“本?官怀疑温廷安是太后一派派遣在温府的细作。但温府人多眼杂,掣肘过多,本?官不便大开大阖彻查,只得?借助他?人之手?。”

    温廷舜是温廷安日常接触最为频繁的人,无疑,他?是最好是一枚棋子。

    但这般说,怕是会令温廷舜认为他?是在挑拨离间。

    阮渊陵本?欲再细致解释,却?听温廷舜倏地出声:“替大人做事,我能捞着什么?好处?”

    少年?逆光而立,清隽峻挺的面容,眸色沉笃如水,俨似画纸之上的一匀绸墨,眉骨嶙峋陡峭,比血刃冷锋还要锐拔,仿佛轻轻一挑动,便能在空气之中戳裂出一道悚人的裂口。

    能从?温廷舜这般清贵矜冷之人,闻见?这般势利熏心的话,近乎罕见?。

    阮渊陵先是一怔,继而淡笑道:“你是很有主见?的少年?,本?官打算赐给你的,你未必会心悦。不若这般,本?官先赊下,待你完成任务,回此销差后,自可来寻本?官,讨回你所欲的东西,只消此事在本?官能力范畴内,本?官没有不允的。”

    温廷舜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算作应下了,此一则任务是三日为限,刚巧升舍试结束后,便是他?回禀交差之日。

    自禁地出来后,沈云升便没再跟着他?。暂且取得?阮渊陵信任,意味着从?那?一刻起,便不会有暗桩再盯梢。

    温廷舜负手?立于斋院高处,俯瞰着戟门外灯火通明的马车,幨帘拂却?,露出了一张柔若白玉的面庞,温廷安以手?支颐,恰在闲倚车壁小憩。

    前一夜,阮渊陵派温廷安护送梁庚尧去崔府,这一夜,这位寺卿大人却?遣他?去查温廷安的身?份。

    温廷安身?上确乎存在诸多可疑的地方?。

    姜太后身?边豢养了一出精锐,名曰血卫营,这些人散布在枢密院、刑部,替庞珑、钟瑾做事。同时又乔装易容成仆妇小厮模样,潜入敌党的宅邸栖处,暗中窥察。

    若温廷安是那?边的人,那?么?,她一定?是有身?手?的。

    但两个时辰后,他?故意循序渐进,手?把手?授她习字,却?发觉,温廷安对他?并无警戒,毫不设防。

    去探她的腕脉,内功孱弱得?可怜,她是一点身?手?都没有的。

    若是血卫营的人,断不可能这样。

    “噗通——噗通——噗通——”岑寂的书院之中,除了湖笔的毫毛磨蹭字帖纸页的声响,温廷舜也听到了自己心律不同寻常的悸动。

    绿烛的火光在温廷安的细眉之间流转,眉眸俨如浮碎的雪片,待温廷舜手?把手?教写过一遍,她自己重新摹写了一回,照着他?的力度和笔法,写毕,捻起墨纸吹了一口暖气,侧眸看着他?,把最新一稿推至他?近前,正色问他?:“这一副字现在如何?”

    温廷安大抵不知自己紧张时有个习惯,习惯食指捏紧拇指,也习惯抿唇鼓腮,温廷舜看着她微粉的腮部,又看着那?一副瘦金体,呼吸稍稍一紧。

    他?将将望定?她的眸子,本?欲说好看,但转眼便抑制住,变了个用词,疏淡地道:“尚可。”

    第36章

    这两日, 温廷安下学后皆在学斋里待上两个时辰,教辅杨淳等生?员承学新律,斋长?吕祖迁也?一直未闲着, 三不五时给她传送几些助考书牍。

    诸如江南衡阳石鼓书院山长?袁宽道编纂的《策林》, 应天书院大贤士前吏部侍郎元世淳的《百道判》, 嵩阳精舍大儒卫晚藻的《京华日抄》《新笺决科古今源流至论?》,云云。

    石鼓书院、应天书院、嵩阳精舍与白鹿洞书院,是在大邺闻名遐迩的四大书院,势头直逼天潢贵胄云集的族学, 四大书院之中,教辅名儒颇多,其所出?的科举教辅, 被江南生员一统奉为圭臬。

    就拿《策林》来说, 相当?于?前世高考作文集锦,山长袁宽道而立之年中了?进士, 端的是意气风发,为造福广大生?员, 他就为君为圣之道、治军御兵之要、省刑慎罚之术、选贤任能之方等八方面,撰写了?七十五篇时文策论?,附上名儒塾师的百字精评,用意在于辅佐天下巷闾士子, 策论如何起承转合, 方得判官青眼。

    《百道判》相当?于?《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新律版,适用?于?推鞫勘案科与吏部考科,编纂之人便是前吏部侍郎, 数日前官家下诏考新律,元世淳连夜通读了?数遍新律, 耗了?一日的光景编写此牍,与判案相涉的题量极为凝炼,由简至难,循序渐进,只有百道。

    《策林》与《百道判》在书肆里用?黄帛包裹,因此堪称黄册子,于?生?员之间盛传,印了?不到一千本,洛阳纸贵,吕祖迁能为温廷安抢到,可真?是造化了?。

    不过,温廷安并未接受吕祖迁的襄助,吕祖迁颇感诧讶,凝眉道:“家父给你的教辅,你怎敢不收?”

    “通诵策林,虽能于?短瞬牟取佳绩,但其势无异于?揠苗助长?。倘若初学之人没有打好『本手』之根柢,一昧贪寻捷径,诵读所谓妙章,难免今后因基础不实,文论?不通,而写出?看似缜密、实则疏散空洞无一物的『俗手』。”

    在前世,受塾师严厉敦促,温廷安没少背过高考作文,也?写过不少高分之作,范文受同窗瞻仰膜拜,待到二十五六的年纪,回望高考作文,她只觉羞耻异常,妄用?诗词句赋,辞藻泛滥成灾,用?华丽文辞掩盖内核的匮乏,她膈应这般华而不实的浮躁文章。

    眼下,温廷安不欲重?蹈畴昔应试之覆辙,但吕祖迁并不能理解她本意,只当?她在装执正清高,哂然笑了?一下:“不论?是去岁登科一甲的状元郎,亦或是今岁入门的垂髫童生?,天下之门闾士子,不论?富贫贵贱,无不是这般过来的,唯有读掐尖之章,才能脱颖而出?,纵然是官府,也?争先入股书院,仰拜名仕学儒,鼓动生?员广诵教辅,至于?生?员究竟有无本手,所写策论?是否有名无实,倒在末次,只消能过五关斩六将,进殿直临圣听便可。”

    温廷安眉心微锁,摇了?摇首:“只为殿试所作之文章,才是真?正的舍本逐末,斋长?,你莫忘了?官家考察策论?的意义,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若是投机取巧赢得殿试,届时官家面你,问治世之道,你却因未诵妙章,而答不出?个所以然,又当?如何是好?俗手终究只是俗手,唯有本手夯实,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才能长?久立足于?世。”

    这一席话从?这一玩世纨绔的口中道出?,倒是罕见极了?。

    吕祖迁没料到温廷安竟会为此事较真?,有一些?不可置信,假令搁在平时,温廷安断不会拒绝得如此果?断。

    他有些?讪讪,又无厘愤懑,怀有一腔好意,竟被说为投机取巧,他就怕温廷安升舍试通不过,这才送了?书牍来,但转念一想,温廷安能不能通过升舍试,未来能不能与自己同榻学习,又有何干系?他为何要在意一个纨绔子弟的遭际?

    吕祖迁将书放回黄帛之中,直截了?当?地往温廷安怀中一推:“反正是家父吩咐我带给你的,你纵然不欲收,也?要收,你收了?后可随意处置,横竖你升舍试能否通过,本斋长?是一点都不在乎的。”

    语罢,抬着下颔倨傲地离去了?。

    温廷安自然不会随意弃置,说到底是吕鼋吕老博士的一番心意,她耗了?一个时辰,将这数本书牍翻一回,《策林》内,与省刑慎罚之术相关的数篇文章,倒是真?真?言之有物,可以拿来学习、模仿、参考。再说《百道判》,题型精炼广博,与新律相涉的案子繁多,很适合杨淳他们这些?判案苦手。

    剩下数本书牍,倒不必再去细阅了?,仅有两天的光景,能将《策林》的几篇文章通读、《百道判》内的案子吃透,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这两日抵夜时分,她在书苑里跟随温廷舜习学瘦金体,打从?得了?那一句『尚可』,温廷舜只命她每日照着法子摹写字帖三张便可,不宜摹写太多,免得升舍试伤了?腕脉。

    不知是不是出?乎温廷安的错觉,感觉自那夜以后,温廷舜待她更为寡淡疏离,甚至于?翌晨请示温老太爷,称腿疾已愈,可独乘马车赴学。温廷安只当?他是恹嫌自己,不欲再居于?同一屋檐之下,是以,兹事俨似煦风拂过耳畔,无关痛痒,更未往心里去了?。

    试前一日,温青松将各房应考的孙辈唤了?过来,借训导之机,讲些?家训教化,借着便语重?心长?地道:“正所谓一家之教化,即朝廷之教化也?,教化既行,在家则光前裕后,在国则端本澄源,你们皆为儒生?,当?知晓名儒巨公皆由科举所出?,今之为仕者,固不能免于?此,若欲世世共襄太平,必当?人才日盛……”

    温老太爷的大意是指,三个月后的会试是读书人唯一的出?路,他们要好好考。

    这一番话尤其是对温廷安说的,她是所有应考的孙辈之中,资质最浅、排位垫底的,温老爷子虽然给她摸过了?底,但仍旧挂碍她。今日原是升舍试前最后一日,依照旧俗,老太爷要带着孙辈们去东廊坊涌金门的状元宫与魁首庙走?上一遭,焚香祈福参拜,蘸一蘸文曲星的喜气——但不知怎的,媵王即将归城的消息,如一道泄了?火的手谕,一个晌午的光景,传遍了?整个洛阳,二叔三叔散值时,便被叫去崇文院问话,兹事非同小可,甚至温善晋也?被唤了?去,出?府焚香一事便只好搁置。

    “大少爷,这是州桥前贾家的鱼羹,那个呢,则是杂卖场樊家的蜜枣儿,均是在京屈指第一,声称于?时,都很甜,但甜而不腻牙,吃着也?对身体好,多养些?神,您尝尝?”

    濯绣院的书房里,陈嬷嬷屏退左右,从?一笼朱漆戗金提盒里,悉心端出?几只黑窑兔毫盘盏,温廷安置下了?书卷,看了?一眼,淡淡地会心一笑,称了?声谢。在大邺,家家户户似乎都有在大考前,给生?员吃鱼羹与蜜枣的习俗,其实是取这两物的好意头。

    温廷安用?午膳毕,吕氏这才推门而入,吕氏就怕她在场,会给温廷安施加压力,免得她食不下咽。陈嬷嬷慈霭地笑着道,“今儿这蜜枣与鱼羹,还是大夫人亲自出?府,去东市躬自遴选的,奴婢从?未见过大夫人精神头还可以这般好,到底还是托了?大少爷的福音。”

    吕氏打娘胎起,身子骨便一直羸弱,日夜膏药为伴,气色不太好,不知是心病还是顽疾所牵累,平素买办一事都交给仆妇婆子来掌手,升舍试将近,吕氏倒有了?些?精神气。

    温廷安心中快慰,亦有忧思,忙给吕氏行了?一礼,吕氏摁握住了?她的手,抚着温廷安的脑袋,摇摇头道:“不打紧,娘是开怀了?,一想着安儿你要考试了?,觉得通身皆有了?气力。”

    想着数日前,她还在为温廷安夜不归宿之事担忧,想着三姨娘刘氏说安儿差人打折了?二少爷的腿,想着在祠堂里执着藤鞭将温廷安打得满背是血,想起过往种种,皆如不真?切的过往云烟,明明是数日前生?发过的事儿,今次回溯,却教她恍若隔世。

    她觉得温廷安真?的长?大了?,越来越有长?房嫡长?子的仪姿了?。

    但吕氏也?暗露隐忧,抚住了?温廷安的手:“娘许是太久没出?过门了?,今番出?府,竟是看到东廊坊瓦肆那头有些?士子聚在一起闹事,有些?在说要焚毁教辅捍卫科举公平,有的则说吏部姗题,有些?又说旁的,娘也?记不清了?,后来巡检司来了?,那一伙人便散去了?,娘的心一直都忐忑不安,明日恰好是媵王回京之日,也?不知士子闹事,与明日那位人物有无干系。”

    士子闹事?

    温廷安回溯了?一回原书,原剧情里,确乎存在士子于?御街处闹事这一事,赶巧就生?发在升舍试前后几日。

    据她所知,士子闹事的根由,根本不在乎科举是否公平,吏部是否姗题,而在于?那一折造谣温家的伪诏,从?宫闱朝堂流传到了?市井闾巷,大金谍者潜入洛阳之事,经由有心人之手传开了?去,元祐议和旧案重?新浮出?了?所有百姓的记忆,这其中,当?属赴考的士子最为激慨,而明日媵王回京,他职守的州府便是去元祐城不远,这无疑是在人心惶惶之际,雪上添了?又一重?霜。

    见温廷安眉心聚拢了?一层翳色,吕氏早知道便不提兹事了?,忙作安抚状:“这一桩事体由衙门与巡检司管着,这一群士子骨头也?软,掀不起什么风浪,兹事也?碍不着咱们,你也?别?往心里去。”

    说着,吕氏想起了?什么,又道:“说起来,你三姨娘和眉姐儿也?在院子里拘了?好一阵子,她们本想来见见你,赔个不是,但一想着明儿便是你考试的日子,她们不便叨扰你,遂命那院的丫鬟转交给檀红,说你带来了?几样?物什,权当?讨个好意头。”

    一抹黯色掠过温廷安的眉眸,刘氏上上一回在她为温廷舜准备的红参汤里投泻药,上一回猫藏在竹苑窃听她与温廷舜的对话,这妇人心里藏着是什么心眼,她还能不知?能安好心么?

    只见陈嬷嬷吩咐檀红入内,檀红“嗳”了?一声,提了?个藤黄镶兰竹篮入内,揭开了?覆在上边的胭岚色罩布,里头是一对臂腕护套,设色是天青色,与她身上的儒生?服十分相称,图纹是马踏飞燕,取平步青云之意,还有一只遮雪御寒的围脖,吕氏见着,笑着说:“差点都忘了?,刘氏的针线是精湛的,什么东西都能绣出?名堂来,这一对护套倒是实用?,安哥儿戴上,也?不怕墨渍脏了?袖袂。”

    说着,吩咐檀红将其取来。

    温廷安戴上了?这一对护套,布料里缝纫的棉花,掸得很厚实,质感轻若无物,十分轻盈,既是能暖掌耐脏,亦能不妨碍书写搦墨。

    这一对护套没什么个中关窍,里头也?没藏可疑的药草,看着大抵寻常,看来这一回刘姨娘倒是收起了?一份坏心,做起了?敦实好人来。等闲是听着了?她受温老太爷器重?的风声,便权当?以往何事都未生?发过,拉拢起人心来了?。

    温廷安眉色柔和了?些?许,取了?些?赏银,一面交付予檀红,命她去打点刘氏身边的传话丫鬟,一面温沉地道:“刘姨娘真?当?是有心了?,吩咐她和眉姐儿今夜来濯绣院用?膳罢。”

    嫡长?子的威势见好就收,也?顺带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对方肯屈身,那她温廷安也?不是不通人情的,毕竟都是一房之中的女眷,都是檐对着檐,邻挨着邻,扉连着扉,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多着呢,总不好撕破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