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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欲绝但为君 21 始得入宫两难分

    打从那夜闯进皇宫后,湘君为了养伤,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回想起那天晚上被宫廷禁军追赶,又给那杨悔射伤,对比现下身上的华丽衣裳,以及养伤以来,袁既琳、韩馥亭等人的悉心照料,在望向眩目日头的瞬间,湘君却是懵了,差些以为现下享受的这些,不过是梦境一场,太过逼真、美好的梦。

    直至感觉掌心那方软腻,暖意透过手掌传递至她心底,湘君才深刻的明白,这不是梦;她遇见了贵人,在那九死一生的当头,皇甫聿珏就像仙子一般翩然出现。

    她亲手揪住了仙子的羽裳,彷彿也随着仙子一步窜升上天。

    「……九曲回廊呢,就会来到莲花池,你瞧,凰寧宫的大殿就在那头,至于远处的呢,就是父皇与朝臣奏议之处的凤藻宫。」聿珏遥指着只能看见一小角的宫殿,回过头,对上湘君那纤长眸子。「现下是父皇当政,若是先前,好比前朝的寧熙皇帝,咱的皇祖母,那就是在这凰寧宫奏议、面见朝臣啦!」

    湘君不甚明白当中的分别,只是温顺的点点头。

    「现下是春天,要是时节转夏,这儿可漂亮的了;咱的翠华斋没这么大的池塘,不过若是散散心,倒也是足够。」聿珏像个主人般的不停介绍着,湘君大多只是静静的听,两个人走得缓慢间适,待到殿前,湘君瞧见那两座宫殿之间的空地,一群宫人顶着日头打扫,偶尔两行禁军手持长矛巡逻着经过;自上头俯瞰,那殿前玉阶彷彿成了一道斜线,延伸至最底。

    「还记得否?你就是在这底下被杨师傅射伤,我就站在那儿。」谈及两人初见面的那时,聿珏指着当初站的位置,微微扣紧了湘君的手。

    湘君下意识的抚着腰间伤口,在上了聿珏赐的伤药之后,口子收得忒快,即便偶尔还会抽疼,行动仍需小心,但已不若先前几日那般疼得难以成眠。

    她其实记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被射中的,残留的血跡早已给宫人抹了,视线所及尽是玉石般的洁白。

    「原来从这里到那间房……」这么,远?当时身受重伤,怀里还拉了一个聿珏,居然还能身轻如燕的跑这么一大段路?湘君连自己都讶异,究竟是怎般的气力跟执着,挣得了自己一条命,以及沉冤得雪的机会?

    春风霎时送来几声银铃轻笑。聿珏笑得眼儿弯弯,「是呀!很远的哪。杨师傅还说若非你受了伤流了血,他还真误以为你不是人!」

    面对这玩笑话,湘君淡然一笑,反问:「那殿下怎么跟他解释的?」

    聿珏微偏着俏脸,想起湘君那性命垂危的模样,方寸又是一紧。「本宫听过你命危时的喘息,手沾过你滚烫的鲜血,以及你不顾一切也要把状纸託付给我的那份执着;你当然是人了,在本宫眼前的,是个有血有肉、至情至性的藺湘君!」

    给她这么一说,湘君不由俏脸微红,「殿下快别折煞湘君了。」

    聿珏微咬芳唇,轻晃着两人交握的手,「也是!哎,瞧我,只顾着拉着你说话,母后还等着咱们哪!」

    湘君给她带着入殿,也无须通报,那鑾前大殿上富丽堂皇,湘君顿时瞧痴了。不过大殿深处上的鑾座只摆了一张雕刻细緻的屏风。

    「凤凰椅如今是在凤藻宫,要待到下一位女皇登基才会又回到这儿来,因为父皇是等到皇祖母驾崩后才即位,否则主掌这儿的,会是太上女皇;现下是咱母后的寝殿。」聿珏如是说,不禁想像起聿琤即位的模样。

    待她们终于到了大殿后头的书斋,皇后已经又冲了一杯茶汤。「只是到九曲回廊那儿带个人还能晃这般久?我还以为珏儿怕是忘了跟咱有约,直接带着湘君回翠华斋去了?」

    面对皇后的揶揄,聿珏又是噘嘴。「哎呀!湘君伤还没好全,聿珏带着她慢慢走,顺道给她熟习熟习宫里环境嘛!」

    皇后浅笑吟吟,望向湘君,「你瞧,这孩子说话,就是不老实!」她转向宝贝女儿,「都说要把人给留在你身边了,来日方长,还怕没机会熟习?」

    湘君瞧了瞧母女俩,一旁宫女跟太监都是笑着,只有她一人仍在状况外。

    皇后搁下茶碗,先招了聿珏来身边落座,「来人!给藺姑娘看座!」

    「湘、湘君多谢娘娘赐座!」她按着腰间的伤长揖,坐上椅子时还感到有些不够踏实。

    「珏儿来时没同你说咱的打算?」湘君疑惑地摇了摇头,皇后不禁笑叹,「你呀!就知道找湘君玩去,重要的事怎不先说?」

    「聿珏心想……母后会说的呀!而且这也算是给湘君一个惊喜,您说是不?」聿珏佯作无辜,先瞧瞧皇后,再看看坐在对头的湘君,脸上的笑靨,却是越发灿烂了。

    她宠溺的捏了捏聿珏的手,再度正视着湘君。「先说对你们藺家紧要的消息吧。本宫与陛下商谈过了,陛下同意下詔,让你爹爹官復原职。」

    下詔官復原职,意思便是……她藺家当真得到了圣上认可,藺文鈺那贪赃瀆职的告诉不算了?湘君心头一喜,竟是又落下泪来。「多谢娘娘、陛下!湘君代爹爹谢过皇恩!」

    「哎!别、别、别!」聿珏探上前,却是不及阻止湘君俯身叩谢。她忍着疼痛,连叩了两个响头,最后一个没能叩成,而是直接叩在聿珏身上。「都说你伤还没好全……本宫不是叫你别跪了么!」

    「可是娘娘……」

    「起来、起来!」聿珏不由分说将她拉回座位上,湘君感动得梨花带泪。「你呀……要是再跪,我可要拉着你陪我一起坐了,省得你再做傻事。」

    「哎,瞧这小妮子!」什么时候见过聿珏对哪个人如此上心哪?皇后又是笑叹一声,把女儿招回身边来。「珏儿说的不无道理,你的身子还是小心一点好,要是又给碰伤了,只怕本宫这心头肉,也要跟着心疼难过呢!」

    湘君微望了聿珏一眼,温顺的应诺了。「是,湘君,谨遵娘娘吩咐……」

    「虽说是让你爹爹官復原职,但这意义你是明白的。」藺文鈺已死,因此这道詔令,充其量不过就是亡羊补牢。「往后你爹生前的粮餉还是会照给,至少照顾你们家生活无虞,本宫所能想到最好的安排,兴许也就是这样了。」

    「娘娘的安排已是天大的恩赐,相信爹爹在天……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湘君哽咽着,一手拽紧了怀里的断簪。

    「然后,是对你的安排了。」皇后瞥了聿珏一眼,抿了一口茶后说:「听珏儿说,你在家乡已有婚配了?」

    湘君微楞,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回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去年年尾,家母把湘君许给了一户富贵人家。」

    「虽说是家中守孝,你若真要过门,倒也不是不可……」皇后思忖了一会儿,有些坏心的喃喃说道。

    等、等等!湘君……过门?聿珏登时傻了眼,小脸皱成一团,轻扯着皇后的衣袖,「母后……」若不是顾及皇后脸面,她差些就要跳起来大声抗议了!

    「珏儿,你想留住湘君咱知道,可湘君明明白白是个将出阁的姑娘家了,万一她们郎有情、妹有意,你这般一厢情愿岂不是拆散一对佳偶?」

    「那您也得问问她的意思……」

    「咱不是正要问么?」朱唇掀起一丝丝坏心的弧度,皇后又对着湘君说:「湘君,你对那婚配对象,可有情意?」

    湘君并不大懂为什么皇后要拣在这时候问她的终身大事,但看聿珏在一旁乾着急,又思及方才母女间的耳语,近乎毫不考虑的,她摇了摇头,「湘君与那吕家公子仅是一面之缘,两人之间并无交谊。」

    这番回答可不正中她下怀?「您瞧!都说是说亲的了!」

    皇后暗笑,她哪里不知道聿珏是铁了心想把湘君给留在宫里?也罢!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她不介意再当一回好人,顺顺宝贝女儿的意!

    「湘君啊,本宫儘管不插手政事,但对宫内事务、用人,一向是赏罚分明。」她微敛起笑意,轻轻抚着手指上的玉戒,「你此回为告御状擅闯皇宫,虽说孝心动人,但这活罪……恐怕是难免。」

    湘君亦是挺直了背脊,坦然以对。「湘君明白,娘娘与殿下的恩德,湘君铭感五内,无论娘娘要怎般罚我,湘君愿服,绝无二话。」

    「好!」皇后敛下眼来,心底不禁暗讚这女中豪杰。「方才本宫问你的婚配,是怕误了你的终身大事;你的赏已由陛下下詔,让藺文鈺官復原职。至于你的罚……」她扬起一指,「柳蒔松,呈上来!」

    「奴才遵旨!」

    湘君眼睁睁看着柳蒔松捧着漆盘,上头装着的,不是刑具,而是——一套翠绿官服、腰牌,以及乌纱帽。

    「这……娘娘、殿……殿下?」

    皇后终是自椅子上起身,踱到湘君面前。「日前琤儿已经下令,恢復孝廉任官,本宫随即举荐你,让你因为这回进宫告御状,替家父洗冤而举官;往后你就跟着珏儿,在宫里当差罢?」她执起腰牌,将之交至湘君手中。

    「本宫说了,这是罚、不是赏。在宫里当差可不容易,不仅要懂得察言观色、反应机灵,还得依主子的意思赴汤蹈火。本宫知道你有一身好功夫,这回珏儿保了你,往后可就得换你来保珏儿的安危……你能允诺本宫么?」

    湘君激动莫名,重重的握住了腰牌。清丽双眸,映照着却是聿珏的身影。「湘君定不负娘娘所託!」

    褪下月白宫装,换上一身翠绿官服的湘君,顾盼迎风、英姿颯爽,反而较着女子打扮时更显自在。

    「真好看不是?」皇后打趣的道。

    聿珏忙不迭頷首,不由得迎上前去,与湘君紧紧交握着。「你可真认了个大麻烦当主子!」

    湘君忍俊不禁,压抑着嗓子说:「这不正好?湘君惹的麻烦也算不上少,还请殿下,多多担待了?」

    那日,她们的笑容,就此鐫刻在彼此的心上,往后不管经过多少年,她们终是记住了、认定了,不敢或忘……

    *

    夜里,终是把吏部公文批改完毕的皇甫聿琤,好不容易腾出空档来,拿起日前向皇后要来的那一长卷状纸细读。

    就是这张状纸,逼得父皇不得不正视此事;梅穆遭到左迁,她也受了责难,丢失了面子。

    就是这张状纸,让她狠狠地在双亲眼下栽了跟斗,被迫恢復那被她视为恶法的孝廉任官法。

    就是这张状纸……让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子飞上枝头当凤凰,擅闯宫闈,非但不罚,还能在宫里当差!

    藺湘君那纸公文,是她亲手批准的;碍于母后的脸面,以及像是自掌嘴巴的恢復孝廉举仕法……

    就是这张状纸!

    她从头第一个字直到最后署名之人,耐着性子读罢。

    「殿下,时候不早,该沐浴梳洗了。」身边的裴少懿恪尽职守,温声提点着。

    她叹了一声,把状纸摺妥,毫无眷恋的凑近烛火,一把烧了。

    「殿、殿下……」

    直到一整卷状纸都给燃尽,她拍去灰烬,从案牘间起身入内,裴少懿替她褪去衣裳,放下纱帐。

    她独自踏进澡桶,在热水洗涤之下放松四肢。

    「藺湘君……」她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想方才映入眼帘的人名。

    「本宫倒想瞧瞧,你究竟有什么通天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