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没有如果 下

    干涩的喉咙终于溢出了点声音，约拿低垂着眼睛，像是在寻找安慰似的，手臂紧紧地拥住了小狗，让他们的身体紧密相连。

    说出的每一个字词都是那么的艰难和苍白，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居然发起了颤：“那是……我们的时光……”

    “露露和我做下了约定，你说你会永远永远地留在我的身边。”他闭上了眼睛，咬了咬牙，回避着自己的内心，“我记得的，我全部都记得……露露只是生过一次病，忘掉了而已。”

    他在欺骗小狗，也同样在欺骗自己。

    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一声回应，在这可怕的宁静里，他忽地感受到了一种不真实的恐惧，哪怕他知道他的小狗绝无可能会回想起和哥哥的一切，他仍是害怕睁开眼睛，害怕被揭穿，害怕看到他的小狗不信任的眼神……

    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的小狗只是呆呆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嘀咕：“是这样的吗？”

    恐惧就这样消退了，约拿默然地注视着他，又忍不住难过了起来。

    漂亮的蓝色眼眸里仅仅只映出他一人的身影，却是空洞的，没有任何的共鸣，他们之间就像是有着一道无形的墙壁，他们可以肆意地触碰亲吻，可以亲密又激烈地做爱，水乳交融，但从未真正地触及到对方，他不知道艾伦对于艾迪不可磨灭的意义，与之同样，艾迪也不明白他本性中的残忍来源于何处。

    在他高压又残酷的镇压之下，一切的美好都会随之湮灭，他看不到他渴求的光点，他得不到想要的共鸣，就连小狗法庭上的选择，求婚时的答允也是过往严酷的镇压所产生的结果。

    若没有那爆炸一夜，若没有拍卖会上的偶遇，他们只会是陌路人，毫无关联的陌路人……

    艾迪完全没有注意到约拿越发悲伤的眼神，他被心中涌起的不安所裹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自拔。

    好像不是这样的，不对劲的感觉越发明显，他的手指不安分地摩挲着，为自己的怀疑不由得心生慌乱。

    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他没有一丁半点的触动，如果这是假的，主人为什么要骗他？

    “露露……”

    正当他恍惚之际，手掌慢慢抚上了他的脸颊，轻轻抬起了他的下颌，让他正对了上了一双溢满了悲伤的眼睛。

    “嗯？”

    蠕动的嘴唇无力地开合着，就连声音也带着发起了颤，“露露……你恨我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声让艾迪僵住了，他愣愣地看着他，翕张着嘴唇不知作何回答。

    一颗眼泪从湿润的眼眶里滴落了下来，砸在了约拿的手指上，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捏着小狗下颌的指尖都禁不住战栗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艾迪哑着声音低低回道，巨大的酸涩和痛苦在他的心中翻涌着，他想说“不恨”，却犹如被扼住了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

    苍白的记忆里只剩下了模模糊糊的碎片，全部都是他和主人的回忆，快乐，温暖，却又莫名的违和，他看向自己的过去，只觉得悲伤和绝望——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将世界遗忘过一次了。

    “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心脏猛地收紧了，约拿红了眼睛，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哽咽难言：“我只是太爱你了……我不能、不能没有你啊……”

    “原谅我……”

    他从没学会真正的爱，以自私为借口，以贪婪为理由，他用尽了一切的手段，终究是山穷水尽，穷途末路。

    在他们为期一月的蜜月之行结束的地方，静谧的河畔边，约拿在树下亲昵地吻着他的小狗，就在这时，一声不合时宜的呼唤打断了他们缠绵缱绻的时刻。

    “大人，有一道您的电话。”侍者被他这道带着寒光的目光惊得浑身一颤，有些怯怯地说道。

    “就说我不在。”约拿敷衍地应对，任由羞得满脸通红的小狗缩进了他的怀里。

    “可是，是卡米拉小姐打来的，说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需要您亲自接听。”见他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侍者鼓起了勇气，加快了语速一口气说完了。

    “卡米拉？”约拿顿住了，他瞥了眼怀里满脸红晕的小狗，忍着心底隐隐作祟的欲念，叹了口气说：“一定要现在吗？”

    “是的，坎贝尔大人。”侍者恭恭敬敬地回他：“卡米拉小姐希望您现在就能接听。”

    “要走吗？”小狗小声问他。

    “露露留在这好了。”约拿摸摸他的脸颊，淡淡说道：“多半不是什么好事，税收、土地，又或许是乱七八糟的贸易，露露没必要知道这些……”

    他攥着小狗的左手，动情地吻他的手指，“等着我回来好吗？不会太久的。”

    “好吧。”小狗乖乖应着。

    “大人，我带您过去。”侍者迎上前，想要为他指路。

    “不用了，你看着他就行了。”约拿指指小狗，又顿了下，似是想到了什么，沉着声嘱咐：“别靠他太近，不准碰他，也不准和他说话，看着他别让他乱跑就可以了。”

    “我明白的，坎贝尔大人。”

    得了这句应声，约拿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眼他的小狗，迈着焦急的步子离开了。

    待主人消失在视野之后，艾迪一个人局促不安地站了一会儿，蜷起了被亲吻过的手指，在河畔边的绿地上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子。

    他的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别处，对几日前的那一夜主人莫名其妙的话语耿耿于怀，蹙着眉不停地思考着，就连身后跟随他的侍者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也不知道，只是茫然地转悠着，为自己不理解的东西费尽心思。

    悠悠转转了半晌，还没见到主人回来的身影，艾迪正打算去问问身后跟着他的侍者，可一回头，谁也不在了。

    惶惶不安之际，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入他的耳畔，他环顾着四周，怯怯地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艾迪……”

    声音的主人从树丛中显出了清晰的身影，艾迪愣怔地瞧着他，瞳孔不自觉地扩大了。

    他静静地与他回望着，眼里慢慢涌起了湿润的泪光，他忽然得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在他空空荡荡的身体内部燃起了一束不可思议的火焰，一份源自内心深处的温暖。

    被刻意打造的梦境终有苏醒的一天。

    他会记得的……当他再次看向那双湛蓝的眸子时，他会记得的……

    停滞的脚步移动了起来，渐渐跑得飞快，血液在他的血管里奔腾，心脏在胸膛中怦怦直跳，终于，他跃进了他的怀抱。

    泪水溢出了眼眶，他哑着声音唤他：“哥哥。”

    自从查得·米切尔在电话里明确地拒绝了约拿要给那男孩洗脑的要求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当然知道约拿不会善罢甘休，愿意为坎贝尔家族效劳的人许许多多，他不过是其中之一的选择罢了，他只是为那男孩感到由衷的可惜。

    他是在一个明朗的清晨听说了坎贝尔家出的事情，那位被约拿金窝藏娇的可怜男孩在他们蜜月之行的最后一日忽地消失了，约拿像发了疯一样，动用了无数的人力，洒出了巨额的金钱去寻找他新婚的妻子，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本该处于风暴之中的波洛克一家早在事发之前不知不觉地搬走了，没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

    约拿与巴迪斯家族的继承人卡米拉就此决裂，数年来的交情彻底地断绝了。

    不久之后，约拿的父亲在一个普通的早晨与世长辞，他继承了伯爵的称号和数之不尽的财富，但他并不快乐。

    修斯·坎贝尔侯爵的葬礼是查得最后一次见到约拿的时候，往日高大英俊的贵族此刻却憔悴不堪，不修边幅，带着深深眼圈的脸上再也看不到昔日的神采，他活着，又或者早已死去了。

    现实变成了地狱，这就是约拿如今所在的地方，一个只有他饱受着煎熬的烈狱。

    查得一言不发地站在远处，看着约拿跪在他父亲的棺木前，淌着泪水似哭似笑，说着些胡言乱语。

    “我爱他啊，我学会爱了，为什么……为什么……”

    “我会找到你的，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你别想离开我！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崩溃就在一瞬之间，他瞧着约拿哭得跪倒在了地上，一拳一拳发了狠劲似的砸着地面，嚎啕大哭。

    听着耳边凄厉又痛苦的哭声，他想起了他第一次看见那男孩时的场景，小小的身躯发着抖，缩在沙发里无助地哭泣。

    他想，都与他无关了，是时候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些权势滔天的贵族，远离这些玩弄生命的权贵，回到他自己的故乡。

    东面吹来的微风夹杂着浓郁的花香，春天的步伐渐渐靠近大地，希望也将要如约而至。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里，一个晴朗的午后，一个男孩会沐浴着阳光，与一张相近的面容一同欢笑着，一同自由地奔跑，他将不再是一个空洞无物的容器，他的眼里会闪烁着炽热的光点，在灿烂的光景里，嬉笑着，快乐着，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