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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你的名字的

    宋琪这个名字,自打黎姜犯病以来,几乎就已经成了他们生活中的禁忌,黎姜不知道是刻意回避还是已经遗忘,反正路眠雨从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这两个字,路眠雨自己就更是不会提起,别说提起了,单单是想起来他都会觉得恶心。

    黎姜在这个时候忽然就一脸正经地问起宋琪,让路眠雨措手不及。

    “你在说什么呀姜儿?“ 路眠雨勉强保持着僵硬而夸张的微笑颤抖着声音问黎姜。

    “你不要这样叫我,我叫黎姜。你这样叫我宋琪会不高兴的。” 黎姜很礼貌,带着客气的微笑,语气认真极了。

    “我不要这样叫你!?” 路眠雨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跑出来了。自己姜儿姜儿的叫了快俩月了,现在忽然不行了?

    路眠雨心底裂开了一个小缝,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拼命挤出来,压都压不住,并且迅速开始蔓延,一瞬间就占据了整个胸腔和大脑,让他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步都不敢往前想。

    “你……看我,我……是谁?” 路眠雨屏住呼吸,心脏就在嗓子眼儿里跳着,简单几个字的一句话,断断续续凑了半天才勉强说完。

    然而黎姜连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给路眠雨留下。

    “我不认识你,你是宋琪新雇的司机吗?他叫你来接我的?”

    路眠雨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像是被人活生生把身体里的血液全部抽干了,他已经空了,躯壳里全都是呼啸的风。

    大年初三,他打遍了所有能联系上的靠谱的心理或精神科医生的电话,声音抖得声母韵母全都散了架,就差隔着电话跪下求人家了,可即便是这样,得知了黎姜是刚动完手术这一情况后,路眠雨得到的回复统一是,再等等,现在情况不合适。

    要么是手术后身体太差,无法完成检测,服药有禁忌,适应不了治疗强度,要么是手术后精神状态不稳定无法准确判断,先缓俩月看看随着体质的恢复精神会不会不药而愈。反正没一个愿意接收一位身体风险这么大的病人。

    最后一通电话打完,路眠雨已经拿不住手机了。那么个几两重的东西,却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整个过程中黎姜一直躺在床上好奇并安静地望着,也不插嘴也不询问,像在看电视剧,与自己并不怎么有关。

    直到路眠雨完全安静下来,背对着他,呆滞地坐在地上,只剩下了粗重的喘息。好像每一次吐纳空气都要费力去维持才行。

    “你如果忙完了就给宋琪打个电话让他过来吧,我不能出去的。” 黎姜像是怕惊吓到正在发呆的路眠雨,小小声地说。

    路眠雨花了半分钟调整自己的状态,确保他再转过来时不要吓到黎姜。

    可能是黎姜的遗忘,以及这几通无用的求助电话,让路眠雨的血液降至冰点,冻结了一身的荷尔蒙,使得在与肾上腺素的对抗中长期处于下风的智商短暂胜利,呆坐在地板上的这不知道多久的时间里,路眠雨想明白了两件事。

    一,自己是个王八蛋。送黎姜去看病与否只取决于黎姜是否会离开自己,从未以黎姜的病情作为过考量标准。只要黎姜对自己依旧依赖依旧难舍难分,就千方百计阻止他去看病,不惜用各种类似于怀孕生孩子这样的偏方瞎折腾,但只要一听到黎姜满口的宋琪知道黎姜已经遗忘了自己,就急成了个疯子到处寻医问药。

    二,黎姜是挚爱,无论生老病死,富贵贫穷,疾病痛苦。无论他记得谁不记得谁。

    可他们说这不是爱,黎姜这样说,冯大夫也这样说,只是自己的专横与固执宣泄在了黎姜的身上而已。不是自己的,就硬要变成自己的,留不下来的,就算变成禁锢统治也要留在身边,不顺从自己的,就要把他变成玩具变成奴隶变成狗。

    如果真是他们所说的这样,那就再让自己专横固执最后一次吧,如果这不是爱,就把它变成爱。

    变成真真正正的爱,没有伤害的爱。

    下定了决心有了方向,路眠雨也整理好了表情,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转身带着微笑看向黎姜。

    “对,我是宋琪雇的人,专门来照顾你的,宋琪出差了,要去很久很久,让我负责照料你的饮食起居。”

    每说一次宋琪的名字,路眠雨的心就被刀尖剜过一遍,可他依然笑着,只要黎姜能安心就好。

    可黎姜对宋琪的牵挂似乎没有尽头。“他出差了?怎么没有告诉我?去哪里了呢?“

    “很着急的事情,需要出国一趟谈个项目,他知道你最近身体不好,怕告诉了你你张罗着去送他会影响你休息,所以才先斩后奏。“ 路眠雨的回答彬彬有礼,真得像是个雇来的管家。他很克制地和黎姜保持着一定距离,给他留下足够的心理安全空间。

    黎姜果真放松了下来,眼睛忽闪着笑成了一道弯弯的月牙,藏不住的甜蜜和幸福。

    黎姜开心就好啊。路眠雨一遍遍不停重复着对自己说,填满每一秒每一个缝隙,只有这样他才能不让自己崩溃。亲手为自己的爱人构建起一个梦境,再眼睁睁看着爱人牵着另一人的手住进这梦境。

    “那,可以让我照顾你吗?黎姜先生?“ 路眠雨笑得温柔,温柔到能拧出水来,满眼睛都湿漉漉的。

    黎姜点头。

    “宋琪信任你,我当然也全心全意信任你,只是辛苦你了,我最近生病了,好奇怪的病,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宋琪。“

    黎姜满眼都是真诚,冲着路眠雨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

    路眠雨必须很努力,才能让自己暂时遗忘掉一个事实——黎姜给予自己的这真诚只是基于宋琪。

    他也很努力地点头笑了笑,走到黎姜身边蹲下。

    黎姜抠着手指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神秘地凑近了些。

    “我得了一种怪病,那里……就是尿尿的地方……底下那里,长了一个小洞,这次来医院就是看病的。宋琪还不知道,我害怕告诉他他就不要我了,因为我是一个怪物……“

    路眠雨蹲在黎姜床边,手肘支着床手扶着额头按住两侧的太阳穴,看起来在很认真地思考黎姜所说的话。

    可在那只手的遮挡之下,泪水早就湿了满脸湿了衣衫湿了地面。

    这才是黎姜心中的话吧。在这不设防的时候,在这不甚清楚的状态,在这遗忘了一切的时候,黎姜终于说出了心底里最隐秘的伤口。那清醒时拒不承认的痛苦,被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反而还转过来安慰自己说不要紧。

    说得有多轻巧,埋藏的绝望就有多深。原来在黎姜的心中,一场手术,他就变成了一个怪物。

    原来黎姜那么不想要那个洞。那个自己执迷给予他的洞。

    可就像黎姜说的,为了在自己无尽的占有欲掌控欲中寻得栖身之地,他选择交付出意志与尊严,顺从地成为附属。

    也不像黎姜说的,他不在意,他不责怪,一切都好。

    他明明不好。

    “你说,要不要告诉宋琪呢?还是要的吧?不能欺骗他,可是我又好担心……“ 黎姜的担心是写在脸上的。现在这么个孩子一样单纯的他,喜怒哀乐都被那双多情的眸子娓娓道来。

    “不用担心。” 路眠雨抬起头的时候顺势抹干了眼泪蹭掉了鼻涕。“爱你的人依旧会爱你,你变成什么样都是你,不是什么怪物。”

    “所以说宋琪依旧会爱我?” 黎姜很期待地睁圆了眼睛等着路眠雨的答案。

    “会的。一定会的。” 路眠雨回答的是他自己的心声。

    各自时空的两个世界,如果还能有什么互通,那就是情感了吧。路眠雨已经别无他求,只要能与黎姜共情一份爱意就好,无论主体是谁。

    他只想尝试着去感受黎姜的感受。那些他曾经从未留意到的感受。

    “我也这样觉得。” 黎姜在枕头上有些羞涩地蹭了蹭,然后拉上被子遮住脸颊窃笑。

    笑得路眠雨满心的血水又开出了艳红的花骨朵。

    “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黎姜忽然拉开被子问路眠雨。“真是对不起我一直都在讲自己的事情,忘了问你的名字。”

    路眠雨呆呆地望着黎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笑着回答:

    “我叫路眠雨,画船听雨眠那个眠雨。”

    “那个……路眠雨。”

    “嗯?”

    “你名字很好听。是画船听雨眠吗?”

    一个多月前他和黎姜的对话还清晰地徘徊在路眠雨的记忆中。那天是冬至,他们一起吃了饺子,黎姜说他不爱蘸料,就喜欢干吃。

    黎姜,你还记得吗?

    黎姜点点头。

    “嗯……好的,我记得了。”

    黎姜又打了个哈欠,眼皮忽闪忽闪就快要睁不开了。

    “我好困啊,头晕,先睡一会儿。”

    好,无论以前的记不记得,现在记得了也好啊。看着黎姜阂上了眼睛,路眠雨也敢流上一会儿泪了。

    半梦半醒之间,黎姜还在小声嘀咕。

    “嗯,我记得你的名字的。“

    路眠雨瞬间心跳加快绷紧了神经。

    “记得的……路划船。“

    靠,这……画船听雨眠,路划船。行,倒也顺口。路眠雨对着沉睡的黎姜笑出了一脸鼻涕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