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被情敌拜托的事

    陆宿的母亲裴兰娇住的精神病医院是在车程有五六个小时的城市，陆宿是坐高铁去的，总共用了两个小时就到了。那里地处偏僻，反倒离高铁站还算近，只用坐三个站公交车就能到。这个医院并不大，费用却比普通的要偏高一点，算起来裴卫国对这个姐姐还算有点感情，一直都没有放弃她，就算是现在，裴兰娇每个月的费用他依然是主动的承担了一半。

    陆宿每个月都来，跟这里的医生和护士都熟了。他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只带了一盒鲜艳漂亮的新鲜草莓，这是他母亲最喜欢吃的水果。

    跟护士打过招呼之后，他进入了病房。裴兰娇单独住了一间房，面积还算大，墙上有电视可以看，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陆宿推开门的时候，裴兰娇正坐在床边盯着电视看，安安静静的，表面看起来跟正常人无异，除了身材偏肥胖了一些以外。

    她入院的时候人还是瘦的，格外瘦，浑身皮包骨一般，看着有些骇人。后来经过治疗，大概是激素的副作用的原因，她的身材像是吹气球一样的膨胀了起来，到现在五官都好像要被肉湮没了一样，连原本漂亮的大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缝。

    陆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裴兰娇都没什么反应，直到陆宿叫了声“妈”，她才像被惊醒了一般，缓慢的转动视线看向他。陆宿朝她走近了一些，又叫了声“妈”，裴兰娇只是盯着他，还是没什么反应，直到陆宿将那盒草莓掏了出来，她的视线才偏移，等看清楚那是什么之后，她突然蹿了起来，伸出肥短的手指往保鲜盒里抓去，一边模糊又兴奋的叫道：“草莓，草莓……”

    娇嫩的草莓被她粗暴的抓破了，汁水渗了出来，她却不管不顾的往嘴巴里面塞，连着青色的叶子也一起塞进了嘴巴里，还没开始咀嚼，又将空出来的手伸过来，还要抓。陆宿连忙往后退了退，有些无奈的道：“要洗一遍，你等等再吃。”他要去卫生间里洗草莓，裴兰娇竟是以为他不给自己吃了，一把扑了上来，差点将陆宿撞倒，手上的保鲜盒却是被她抢走了。

    裴兰娇拿着整盒草莓蹲在地上，开始快速的往嘴巴里面塞了起来，像是仓鼠一般，短短的两三分钟里，已经将所有的草莓都塞进嘴巴里。她的嘴巴根本包不住那么多，一边咀嚼一边往外掉，草莓汁流满了下巴，渗透到衣服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脏污。

    陆宿连忙扯了纸巾去给她擦嘴，轻声细语的道：“慢一点，慢一点，没有人跟你抢。”

    裴兰娇努力将所有的草莓都咽下去了，还打了个饱嗝，做出来的动作一点也不优雅。陆宿给她顺了顺气，又叫了几声“妈”，裴兰娇才算是反应过来，她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清亮了一点，有些疑惑的道：“你是……我儿子？”

    陆宿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但还是点了点头。果然在他点头之后，裴兰娇陡然变了脸色，伸手重重的往他身上一推，直接将他推倒在地，又大声叫嚷道：“我不要你，我不要你这个怪物儿子，你快滚开！把我老公还回来！”她突然又哭了起来，眼泪从那被挤成一条缝的眼睛里不断的冒出来，整个人开始在屋子里乱走，“我错了，我错了……老公我错了……求求你原谅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陆宿早已习惯她这副样子，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的变化，看着她发了一会疯之后，便站了起来，要去找护士。裴兰娇突然又抓住他的手臂，涕泪横流的对着他，“儿子，求求你，你去找你爸爸来看我一眼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

    短胖的手指紧紧抓着他，泪水爬满了脸颊，衣襟上还残留着一些鲜红的草莓汁，这样的一个女人，又怎么可能再赢回前夫的爱？陆宿道：“他不会来的。”

    裴兰娇像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整个人哭的更厉害了，声嘶力竭般的道：“他会来的，他会来看我的，你去求他，你快去求他，去求他啊……”

    陆宿整个人被推出了门，护士也听到了叫喊声跑了进来，两个人控制住了裴兰娇的身体，趁机往她的手臂上扎了针，一会儿后，疯狂的女人慢慢的平静下来，像是变成了一滩死水一般，只会痴痴傻傻的坐在床上，嘴里喃喃道：“原谅我……原谅我……”

    陆宿去见了医生，若说他还小的时候有期盼过母亲能被治愈然后接他离开裴家的话，等懂事了之后就没有再幻想过了。裴兰娇能在精神病医院里活上二十多年已经算是金钱堆积出来的效果，但长期服用的药物还是在蚕食她的身体，年纪越大，各种病症就接踵而来，糖尿病，高血压等等，各种病症都在日益严重。

    医生这次说的很严重，药物治疗对裴兰娇来说已经到了极限，她的身体太虚了，内里就像被虫蛀过一般，随时都有倒下的风险。医生最后下了结论，“她大概还有半年的时间，最坏的情况下，可能会熬不过今年。”

    离过年就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

    陆宿安静的听着，脸上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事实上他的内心也并不因此而痛苦，他甚至微妙的有种即将要解脱的感觉。但他还是问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医生摇摇头，“没有别的办法，就算现在停下治疗她精神疾病的药物也不行了，而且这样会让你母亲更痛苦。”

    陆宿沉默了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

    陆宿在这里待到了第二天下午，打过针的裴兰娇要好应付多了，陆宿做了身为儿子能为她做的一些事，比如给她喂了两餐饭，给她洗了一次头发，用轮椅推着她出去散了散步。裴兰娇没有再做出激烈的反应，只是依旧会时不时的自言自语，说的最多的还是“原谅我”这三个字。

    回去的时候陆宿依然订的是高铁票，检票之后他将身份证放回钱包里，突然从夹层里看到了自己曾经放在里面的一张照片。

    那是他父母年轻时候拍的小寸结婚照。

    两个人没有穿婚纱，一个穿着西装，一个穿着旗袍，头挨着头挤在一处看着镜头。他父亲五官算不上优越，但有股文质彬彬的气质，而裴兰娇那时候却很是美貌，眉毛修的细长，还描了口红，看起来竟有几分娇俏。陆宿看着这张照片，脑海中浮现出裴兰娇现在的脸来，两张脸完全不能连接在一起，若是陌生人，决计想不到那个胖胖的疯女人，原来年轻的时候也曾这样好看过。

    坐在位置上，陆宿还在盯着这张照片看。曾经的他，在遭受舅妈的奚落和嘲讽后，也是对这两个人抱有希冀的，他希望母亲能痊愈回来，他希望父亲能回心转意将他带回真正的家，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他母亲越来越疯，而他的父亲也早已另娶贤妻，还生了健康正常的孩子。

    他只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人希望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需要他，也没有人会陪伴他。

    将照片再放回夹层里，陆宿揉了下略有些抽痛的额头，将脑子里那些回忆都压制下去。他昨天晚上在母亲的病房里并没有休息好，此刻有些昏昏欲睡，才靠着椅背睡了一会儿，手机的震动声就将他吵醒了。

    他打开手机，有几条信息，一条是助理给他发送的明天要出发的航班信息，还有两条是顾景玉发来的信息。

    ——我晚上过去。

    ——你准备好。

    两条信息间隔了有近五分钟，陆宿正要回复，看到对面的“正在输入”，便索性等了一会，但那条提示时不时的浮现，却还是没有新的信息过来，陆宿便认真的回了“好的”两个字。

    这两个字才发送了没几秒钟，顾景玉的信息就发了过来——嗯。

    陆宿盯着这简单的三条信息看了好一会儿，才将页面关掉，正要再继续眯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却是越洋电话。

    陆宿一看到这个号码，额头的抽痛就更明显了一些，他等了片刻才滑下了接听键，将手机凑在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喂。”

    “你在哪里？”裴沛对他说话的语气向来不客气，不会叫他哥哥，但他声音很软很甜，比普通男生的声音要清亮许多，是很悦耳的少年音。

    陆宿没有直接的回答他的问题，只问道：“有什么事吗？”

    裴沛的语气恼怒起来，“你还问我有什么事？你还记得你答应我什么吗？我让你帮我看着点阿景的动向，有什么情况就告诉我，结果呢？你半个月了都没给我来条信息，你是不是给忘了？”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陆宿有些想笑，如若面前有面镜子的话，他估计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跟那些做了坏事的恶毒小三一样，但他的声音却伪装的很好，一点破绽都没有，“沛沛，我是答应过你，但是我跟他的交集不多，他的信息我确实知道的不清楚，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我不管，我都在阿姨的朋友圈看到他跟女孩子的合照了，你必须！必须帮我调查清楚，除了你，我也没别的人可以找了。”裴沛语气有些急切，又带着命令，甚至有点羞恼，“毕竟我跟阿景交往的事，别人都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