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

    小狗早上还没醒的时候，大狗就出了门，他和李卿说的时间很早，大狗几乎一夜没睡。

    李卿早就在车站门口等着，两个大编织袋堆在脚下，手冻得通红，拿着一个煮玉米吃。

    李卿看到大狗空荡荡的身边，就知道他走不了了。

    把玉米放在编织袋上，李卿走过去抱了一下大狗。他对大狗说，我会帮你看海，我会给你寄信。

    车该走了，李卿放开他，转身挥了挥手，瘦小的身影挤进车缝里，不见了。

    大狗看着大巴开走，好像开走的不是车，是他梦里璀璨如星的明天。

    天已经快亮了，大狗觉得棉衣不够厚，凉意从身体里面往外渗，他像是被冻住了，马上就要成为一座冰雕，他走不动。

    怀里撞进来一个东西，大狗迟钝地向下看了看，是小狗，小狗衣服也没穿整齐，一路过来脸也被寒风吹红了，鼻涕还挂在鼻子上。

    小狗像是又哭过了，整个人都是肿的，他早上起来看见家里没人，往床底下一看，那个编织袋也没了，在家里已经哭着找了一会儿，然后才想起往车站跑。

    所幸大狗没有丢下他跑了，小狗回想起来依旧一身鸡皮疙瘩。

    小狗拉着大狗走了，大狗走到半路才像是回过神，带着小狗去吃了早饭。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小狗不敢再提，大狗也不敢再想。

    今天如果不是小狗把这个照片翻出来，他已经快忘了还有李卿这个人，这封信就像不小心被咽下去的小鱼刺，一时半会儿还能忽略它的存在，但不去处理，就时不时就会涌上来，刺一下你的喉咙，不算痛，却让你觉得像是呼吸不过来的难受

    照片是李卿在北方彻底安稳下来后再给他寄的，大狗那时才搬完货回来，浑身都是汗，然后就看到门口躺着一个信封，多半是看家里没人，没地方放。

    小狗还没放学，大狗进去洗了个脸，拆开信封，他不认字，不知道信封上写的什么。

    大狗拆开之后，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把照片扔到了地上，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捡起来，他看着李卿身后的那片蔚蓝，大狗想，原来沙滩真的像云一样松软，原来鱼和贝壳真的会被冲到岸上。

    大狗几近是痛苦而艳羡地看着一张照片。

    然后门口传来响动，小狗放学了，小狗看大狗一副中了邪的样子，过来摸了摸大狗的额头，又想学着老师那样把脸也贴上去试一试。

    大狗转头避开小狗凑过来的脸，打发小狗去买盐。

    小狗像一只得到了主人命令的快乐的小狗，拿着一块钱跑向街上的小卖部。

    大狗闭上眼睛，粗暴地把照片塞回去，打开抽屉，把所有能找到的书，本子都压了上去，仿佛这是个怎样见不得人的东西。

    大狗在田埂上回过神，他已经很久没哭了，当年流浪的时候没哭，自己打工被欺负时没哭，看着李卿走时也没哭，可是现在的大狗却哭了，在没有人的田埂上，哭得悄无声息，只有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小狗过来找他了，一如当时大狗去找小狗一样。

    小狗坐在大狗身边，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大狗哭，他抱住大狗，亲着大狗的脸，然后又去亲大狗的嘴。

    小狗尝到了大狗眼泪的味道，咸的，湿的。

    小狗也不说话，就那样抱着大狗，亲着大狗，如果可以，小狗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后面大狗哭够了，也像是不好意思了，把小狗拉开了。

    小狗今年初二了，长得几乎与大狗差不多高了，虽然大狗本来也不算高。

    小狗温柔地拉着大狗的手，搂着大狗的肩，带着大狗回去了。大狗虽然没给他解释过原因，但是能让大狗如此失控，就只有大狗梦中熠熠生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