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新学年开始总会有一件事，就是公布并颁发上一学年的奖学金。

    对于施承这样的家庭条件，奖学金的意义只是一种荣誉。这一次施承不仅拿下了国家级的奖学金，还为家里拿到了一个优秀学生家长代表发言的机会。

    获奖学生代表和学生家长代表只有一人能登台发言，院系主任和施承商量后，后者决定把这个机会给到自己的父亲施耀文。

    “这种机会我爸最喜欢了，”施承对楚致君说，“一是能展示施家的基因是多么优秀，二是能讨爷爷开心。”

    “你爸还需要讨好老爷子？”楚致君很惊讶。

    “我爷爷其实一直对他不满意，我之所以知道，是有一次爷爷私下给我红包时告诉我的。大概意思就是，我爸接管公司以来表现很平庸，还不如我叔叔接管的那一块业务。言下之意是希望我要加把劲吧。”施承说着耸耸肩，“所以我的表现如何，很大程度上决定我爷爷给我爸什么脸色。”

    “你叔叔，就是上次阿亮说在论坛上看到的那位？”

    “对，他的儿子也挺讨厌的，叫施桐，从小就和我作对。”施承说着转过身，“老师你看，颁奖典礼穿这身上台可以吧？”

    “完全……可以啊。”楚致君看着穿衬衫配西裤的高挑青年，几乎看呆了。施承的五官长开后越发贵气威严，身材也比刚上大学时健壮了，整个人背着光站在那，好像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

    “老师，你这是被我帅呆了啊。”

    “噢……咳，我就是觉得你这身挺合适。”楚致君被说得脸上一烫，忍不住咳嗽一声。

    施承笑着将男人拥进怀里，“我看你眼神都变了。”他喜欢看对方明明一副斯文败类的长相，却被自己逗得着了羞的样子。

    楚致君不置可否地认了，闭着眼道：“谁让你突然……对啊，就是被帅呆了。”

    施承专注地亲吻着对方的眼睑，直亲到楚致君笑出来，也开始热切地回吻。

    ＊

    典礼在具有百年历史的大礼堂里举行，九点钟的阳光洒在仿木地板上，穿一排排列队的学生。施承站在院系两列队伍的最前排，并肩的女生时不时用爱慕的眼神悄悄看过来，不过他对此毫无察觉，注意力都在寻找某个熟悉的身影。

    他看见西装革履的施耀文在和校长寒暄，一幅着名成功商界人士的作派，便冷漠地移开视线，继续在教师队伍里搜索楚致君。

    对方终于出现了，还是一身简单的灰色衬衣配西裤，皮鞋往上，脚踝形状很好看。楚致君的衣服不多，而且穿着都很有规律，施承随时随地都能背下楚老师一周的穿衣搭配表。他的视线和楚致君撞上，对方朝他笑了笑，眼睛里映着柔和的晨光，施承看着也咧开嘴笑了。

    “楚老师，好久不见啊！”施耀文看见楚致君便笑眯眯地走起来。

    ”施总，好久不见，感觉您越来越年轻了。”楚致君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和施耀文对话了，这让他时常默默自嘲是不是自己不要脸的下限越来越低。

    “哪的话，楚老师才是真的显年轻啊！话说来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小承都大三了。”

    “是啊，他成长得也很快，”楚致君点点头，忽然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承之后有什么打算吗？我听说要申请硕博连读的项目？”

    “老爷子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个人觉得不需要读到博士，有个硕士学位就足够了，楚老师您说呢？”

    “施总，像你们这种家庭孩子的人生选择，我们这些老师也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楚致君笑道：“或许应该问问他本人的意见。”

    “我是想和老爷子商量，今年他大三，以这样的成绩应该可以申请个美国的名校，在美国念完书就直接接手那边的业务。”

    楚致君心头一颤：“去美国……纽约对吧？”

    “对，辉盛美国总部在那，打算让他在那锻炼几年再回来，顺便把婚结了，孩子也可以在那边先上学，有点英语基础嘛。”

    “……这样挺好的，施总考虑得很周到，我想老爷子也会赞同这样。”楚致君对施耀文笑道，他希望这个笑容足够平常，可以适用于任何场合的寒暄。

    他们在说什么？施承看着皱起眉头，心里焦急，看口型应该是在谈论自己，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他还看见楚致君眼神中那一秒的异样——他太了解对方了，了解到一个眼神就知道男人在想什么。

    典礼开始，施耀文向楚致君点点头便回到了第一排的位置坐下，还朝自己儿子这边看了一眼，脸上是溢于言表的骄傲。

    施承看着父亲的表情，又看了眼楚致君，突然觉得典礼变得煎熬起来。他按捺不住好奇，偷偷拿手机给楚致君发消息，问刚才他们都聊了什么，但对方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完全没有看手机的意思。

    ”老师，他和你说什么了？”典礼结束后，施承终于打通了楚致君电话。

    “还能说什么，我们在夸你呢。”

    “真的吗？那为什么你表情怪怪的。”

    “因为你爸提到上次生病去照顾你的事了，我没料到他问这个，心里有点慌，很明显吗？”

    施承松了一口气，“别人看是不明显，但我看得出来。他没说其他的吧？”

    “其他的是指什么？”楚致君忽然反问他。

    施承被问住了，“……没什么，我就怕他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没有啊，你爸今天可高兴了，”楚致君柔声道，“估计这会儿赶着把你领奖的录像发给老爷子吧。”

    “随他去吧，我先去上课了，晚上见老师。”

    ＊

    施家每两个月都有一次大聚餐，美其名曰增进家里人的感情，实际上在施承看来不过是父辈在老爷子面前的攀比大赛。

    “听说小承拿了国家级的奖学金，真是块读书的料啊。”他的婶婶经常会违心地恭维他，然后再教训一下施桐:“我们小桐就差了点，只能拿个学校级的，不过他去年参加全国大学生辩论大赛表现还算可圈可点……”

    他叔叔则挂着一张皮笑肉不笑地脸，和他客气地碰杯，说着施家小辈都是好样的客套话。唯一把真正情绪挂在脸上的，可能只有沉不住气的施桐。

    “那是因为我们院系的大神太多了！”

    “说什么鬼话，你堂哥的院系更是人才济济！”他婶婶拍了下施桐。

    “虽然他们大学牛逼，但经济学院两所学校实力差不多……”

    “好了好了你少说话多吃点，什么时候沉稳点！”

    在施承旁边吃饭的施琦看到这场景忍不住“噗”地笑出来，喷了一粒米饭在桌上。梁冰见终于找到个机会给亲戚点脸面，立刻骂道：“施琦！说了多少次了吃饭时注意点！快点自己擦掉！欸你们看这孩子，要高考了还这样，我都愁死了……”

    施琦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拿纸巾擦了擦，然后在施承耳边笑嘻嘻道：“大哥快谢谢我，不然叔叔他们家要被你比得没脸见人了。”

    施承无语：“敢情你是故意喷饭的？”

    “那当然，这叫和我妈打配合，是不是天衣无缝？”

    “好好吃你的饭。”

    “yes　sir　！欸小宸，你也吃点这个鸡啊，可好吃啦。”施琦还不忘给旁边一直被漠视的私生子施宸夹菜，夹着夹着忽然又想到什么，转过头来看了看施承：“对了大哥，之前我见你是不是戴一枚戒指的啊？”

    施承心头一跳，那枚和楚致君是情侣戒的戒指，平常他会戴在食指或中指上，如果回家会穿个线戴在衣服里。上次回家晚了忘记换，就撞见了刚和同学去疯玩的施琦，对方还夸了一句低调华丽很好看之类的话，“那个啊，不知道丢哪了，就一个装饰戒。”

    “噢，我以为有故事呢。”施琦失望地继续吃饭。

    施承迅速打量了一眼其他人，看到长辈都在各吃各的，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他还不想以这么被动的方式公布他和楚致君的事。

    晚上施承准备休息的时候，梁冰忽然叫他到书房。他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一般都是施耀文单独叫他谈一些要是，母亲很少这样。

    “妈，你找我？”走近书房，施承一眼就感觉到对方很疲惫，而且神色有些复杂，和吃饭时仿佛两个人。

    梁冰看见他便迅速收拾好情绪，又变回那个端庄冷静的母亲：“小承，我们和爷爷商量了，咱就不申请国内的硕博连读了，而是申请美国的学校，到那边深造完了，可以用辉盛海外业务练练手。你爷爷说那块业务都比较凶险，接触的人事也很杂，是一个非常好的锻炼机会，换做其他人，他还没那么放心。”

    “他的意思是我要在那边常住？”施承感觉猝不及防挨了一棒。

    “那肯定的。对了，上次让你见顾家的姑娘怎么样？她挺喜欢你的。他们家在那边势力可不小。”

    “我对她没兴趣。”施承咬着牙回答。

    “我知道，”梁冰叹了口气，摸着手上的戒指，沉默片刻后轻声道：“这些话就咱们家关起门说——你要真不喜欢，也得当个工作去完成，毕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等完成了，说真的，你喜欢什么样就找什么样的……妈不在意，只要不做到台面上，没人会管。”

    梁冰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有些颤抖，但施承没有注意，他此刻已经无法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场面上的事情都得做好，证得领，婚礼得办，孩子得有……说难听点，你以为那顾家的姑娘如果不喜欢你，她就能推得掉吗？顾家也不傻啊，我们是最好的选择。”

    施承站在原地，脸上没有表情，四肢好像没有知觉了。他沿着施耀文的思路幻想了自己的未来，和那位姓顾的千金一起在举行婚礼、同居生活、生了孩子……突然一种强烈的恐惧涌了上来。

    “你想想要申请哪个学校、什么专业，我们请了中介机构的老师，他们明天就过来，可以详细聊聊……”

    后面梁冰说什么施承没有听进去，那时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脑海中反复地想：那样的话楚致君怎么办？他的老师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