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所以我爱他

    焚檀教的总坛临近山巅、背靠悬崖，悬崖的十丈之下挖凿了一个洞穴，里面的墙壁打磨得光滑，篆刻着太和糅经及其注解。在功法内容被刻意散播出去以后，没有人再攀入洞穴那些文字。

    宁雪落被仰面朝天摔在冷硬的石砖上，肩膀处的袍子微微顶起，双手发青。抓他的男人向高处行礼，声音因为兴奋而粗声大气：“江门主，属下幸不辱命！求门主替我们审讯出解穴的方法。”

    阴鸷森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吐字飘忽：“本门主果然没看错人，罗多孙，你做得很好。下去领赏，三日之后，你们不会仍是废人。”

    罗多孙大喜，低头扫了一眼宁雪落。看见对方曲起膝盖正要站起来，便伸脚一绊：“如果到时候这人还能用，请门主赠给属下。”

    远处传来笑声：“这事么，本门主决定不了。封教主遵守前教主的规定，很可能会把他收为我教弟子。”

    罗多孙气道：“收为他……的后宫还差不多。”声音变小，又回头张望。

    江门主摆手，罗多孙迅速告退。

    门主踱步到宁雪落面前，也穿着墨绿衣袍，身形消瘦，像一株爬满苔藓的枯树，年龄似乎极大，又像早衰。

    他伸手掐住宁雪落的下巴，把他提起来，仔细端详：“怪不得，能让教主出了纰漏。果然漂亮。”

    他又抓了一把宁雪落肿大的肩膀，宁雪落闭紧牙关，一直在轻轻活动的十指攥成拳头。

    “不知怎么称呼门主？”

    “鄙人江烛，焚檀教护法之首，刑门门主。”

    江烛友善地笑着，露出被酒蚀黑的两排牙缝。

    “江门主不打算把在下交给教主？”宁雪落气息逐渐稳定。

    “教主他么，很忙。放心，我不会把正道的第二少侠送到那种修为低下者手中。”江烛怜爱地摸上宁雪落的侧脸，“宁少侠已经懂得双修的妙处了，只可惜你色诱过的弟子修为太差。”

    他顿了顿，笑道：“你有体香？”说着凑近。

    这时门外传来请示：“门主，教主命教众在正殿外集合，清点人数。”

    宁雪落露出苍白的微笑：“你们教主忙于招徕正道弟子，门主却囚禁在下，是对教主不满吗？”

    江烛的手向下划，掐住宁雪落的腰际：“教主的心思我等不敢揣测，倒是宁少侠和我教结的梁子太深，谁都不会相信你真心投奔。放心，你不会死。我教的刑讯手段和正道不同，即便疼，也是快活的。”

    说着手臂微动，瞬时接上宁雪落的两个关节。

    宁雪落吐出一口浊气。江烛示意下属走近：“带宁少侠松松筋骨。”

    宁雪落被推着走到爬满红色藤萝的石墙前，石门打开，他又被推进一间大屋。

    屋子四面刷了朱红的漆，十分刺眼，墙壁上挂着各种刑具和淫具，满室甜腻的香气。

    两名弟子等在屋里，均身型强壮，他们按着宁雪落灌下一瓶春药。宁雪落吃过好几次催情丹药，但这次身体的反应十分古怪。

    胃里翻江倒海，好像有条活鱼挣扎扭动，片刻后，这感觉又消失无踪。

    一名弟子看出反常，对另一人说：“药没有拿错？”

    “没有啊。”

    两人喂完药就去了正殿，把宁雪落反锁在屋里。

    宁雪落失去武功以后，无法让清水丝发挥原有威力，自觉结仇甚多，额外备了防身之物。

    他推开石门出来，发现外面安静得奇怪。顾不上疑惑，他迅速避开大路往山下走。

    唯一的主路把他引向正殿，宁雪落看见前方人头攒动，心里叫苦。突然听见女人的喊声：“过来！”

    绿衣女子几步到达宁雪落身侧，抓住他的胳膊：“来的这么晚，你属于谁门下？”

    她随意扫了眼宁雪落身上的灰袍，又重重捏一下宁雪落的命门：“炉鼎也算人数的。”

    说着放了手，闪身钻进人群。

    近前两名弟子回头看着宁雪落，又转开目光。

    宁雪落松了口气，想人不知鬼不觉离开，感觉手心奇痒，不由得合上手掌。摸到一只小虫，它已咬破皮肤，正努力往肉里钻。宁雪落中指一刮，拇指一紧，把它捏碎了。

    这时掌风呼啸，刀子一样刮到耳畔。宁雪落抬头看见熟悉的挺拔身型，愕然间抽出他用来割断门锁的水怪触须，绕过封泉的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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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泉盯着掌心的琥珀，它晶莹通透，中央凝固着两只小小的八足金甲虫。

    他皱眉半晌，叹道：“焚檀教总是得把身家性命寄托在虫子身上么？”

    “蛊术传承千年，比医术和武功都可靠。不过它有个很大的缺陷，不能随意控制人心，只能操纵情爱。”

    “情爱这么虚伪的东西，本身就不可靠。”封泉厌烦地说，“本座只是需要一名弟子替我净化内力，对本座的体质守口如瓶。”

    “而且不能趁机盗取教主的内力。”陶樱不自在地瞟了封泉一眼。

    “除非杀了我，否则那样做，是不想活了。”

    “像宁雪落那样，能在一炷香内完成一周天循环，必须天赋极佳。忠心与能力兼得，九位护法和其他弟子，哪个敢自认？”

    “你吧。”

    “谢教主夸奖，可我不是男人。”

    封泉继续研究蛊虫。据陶樱说，这种情蛊的玄妙之处在于，它不操控宿主爱上谁，而是会找到本来就爱着母蛊宿主的人，钻进对方体内潜伏。一旦宿主失去爱意，子蛊就会毒性发作，杀死宿主。

    它既可以验证恋人的甜言蜜语出自真心，更能满足自己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心思。

    “不论情爱是否可靠，从爱到不爱的人，一定会做出伤害教主的事，蛊虫可以作为最后的保险。”

    封泉做了决定，便让属下把吕山上的人集合起来。他让人装模作样地清点人数，暗地里放出子蛊，而母蛊趴在他的掌心。

    殿外人山人海，人数已经快清点完毕，母蛊都没有动弹。

    焚檀教没人对他抱有情爱，他并不失落，反而觉得理所当然。炉鼎如果爱他，未免自轻，属下如果爱他，藏得过深。

    他抬起手示意解散，却感觉母蛊咬破掌心，毫无滞碍地钻进肉里，顺着经络爬动，一会儿就感觉不到了。

    人群后方传来“来晚了”的吵闹声。封泉运起轻功，越过上千人的头顶，稳稳落在那人面前。

    衣袍颜色熟悉得可憎，天池派曾经排行第三的弟子瞪大眼睛看着他。封泉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看见对方做出拈花动作，从袖口拉出一道细线，环向自己的脖颈，同时看见对方掌心的血滴。

    “宁雪落，你怎么进来的！”封泉现在的护体内力比在碧城时还要深厚，根本不怕清水丝，见宁雪落试图把他困在身前，便低头去扯紧绷的细线。

    “别碰！”宁雪落立刻把触须抬离封泉的喉头，“我没想来吕山，是你的……”

    “宁雪落？”陶樱落到两人面前，惊愕地问，“你爱教主？”

    “我爱教主？”宁雪落惊讶地问。

    封泉对陶樱一脸怒火，眼神在问“他爱我？”

    江烛鬼影般奔到宁雪落身后，狠狠朝他的天灵盖拍下。

    封泉听见罡风骤近，同时看见江烛的残影，反手推向宁雪落停在自己颈侧的拳头，内力猛地灌注到对方指间。

    他最擅长隔空出招，内力附在宁雪落半握的拳头上面，逼着它向上反推，用手背接下了江烛一掌。

    横亘在颈前的触须随右手移动，割向封泉的喉咙，宁雪落下意识松开左手。

    铿一声，江烛后退三步，封泉转身抓住宁雪落的衣领，对江烛冷声说：“江门主想溅本座一脸脑浆么？”

    江烛捂着手，大声请罪：“属下本想在清点人数以后把宁少侠呈给教主，没想到他竟意图绑架教主。属下失职！”

    封泉状似不在意地点头，命他和其他教众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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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雪落本以为自己会被逼问解开穴道的方法，不料封泉派了药门门主和他谈话。他对陶樱说出江烛的言行，并不指望被相信。

    “陶门主，我可以试着给他们解开穴道，但我没有内力，恐怕要多花点时间。”

    “解开穴道，你就没有了脱身的砝码，你不怕吗？”

    宁雪落皱紧眉头：“怕有用吗？不过解穴前，我想得到两个问题的答案。”

    陶樱目光尖锐：“什么问题？你问。”

    “一是天池分堡失踪的应师兄，他在不在焚檀教？如果在的话，你们想要对他做什么？二是近日噬牙帮赵狩逼迫镖师双修的传闻，与焚檀教有没有关系？如果有的话，有什么目的？”

    陶樱愣了愣：“宁少侠没有别的事想问？”

    宁雪落想起她的话，想起毫无作用的春药，以及掌心的小虫：“我……为什么爱你们教主？”

    陶樱的目光充满探究：“你自己说呢？”

    宁雪落转开眼睛，模糊地反问：“爱他有什么好处？我们有仇。”

    “有仇也有恩，你害前教主失踪，坑害我教弟子，但曾替教主疗伤，给他净化了内力。”

    “你是来招徕我的？这些我做过，但我不能背叛师门加入焚檀教。各大门派因为吕山之毒惴惴不安，担心你们对更多年轻弟子下手。我们不会再找焚檀教的麻烦，焚檀教也不能把人逼上绝路。要知道，五大门派还有许多不轻易出山的前辈。”

    陶樱露出带着盘算的微笑：“宁少侠所言有理，只是即便我们停手，正道门派也必然计划反击。就说吕山派，不夺回吕山誓不甘休。你认为封教主该怎么做？”

    宁雪落认真思索，陶樱便打量他：“以在下愚见，双方冲突的起点是我们敌视双修功法，贵教却想推而广之。双修毕竟不是正道，注定只有少数人接受。前教主规范弟子行为，令人钦佩，但也让贵教吸引了太多注意……”

    陶樱打断他：“你是说，焚檀教就应该永远做阴沟里的老鼠，双修功法，只能由淫魔修习，是吗？”

    宁雪落眉头紧拧，终于说出心里话：“……和不爱的人怎么能做那种事？”

    “那你呢？谁逼你了？”

    “我……”

    “你为什么没有在碧城杀了教主？他手上沾了正道人士的血，和除祟大会的人都沾了我教的血一样。”

    宁雪落回忆起原因，因为被封泊所救，他对两人的个性产生了错误预计，以为封泉也会采取温和的方式，试图让焚檀教融入正道。

    “我那时不认识他，无法判断该不该杀。”

    “后来你认识了，想杀吗？”陶樱突然笑道，“那刚才在干吗？”

    宁雪落张了张嘴，意识到陶樱的逻辑：“……所以我爱他？”

    “宁少侠的矛盾，小女子理解，但是教主已经决定与正道门派合作，不论你们愿不愿意。”陶樱笃定地说，“焚檀教注定会成为武林统领，双修功法会是江湖人的唯一选择。宁少侠何不帮助其他正道人士认清这点呢？”

    宁雪落心中冰寒：“你们要继续用吕山之毒？”

    “冤冤相报，自己不能先收手，否则就是覆灭的那方。这是教主的原话。”

    封泉是这样说过，但没打算再使用吕山之毒。陶樱探出宁雪落最忧心的事，又斩断他的希望，就是要刺激他对封泉生恨。如果宁雪落心思扭转，现在就会毒发身亡。

    宁雪落见她不错眼的盯着自己，半晌露出压抑不住的惊喜。

    “宁少侠，教主的内力滞涩，你已经知道。教主其实也十分喜爱你，如果你专心帮他净化内力，他对正道，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宁雪落没看出封泉对自己哪里来的十分喜爱，却看出了陶樱笃定自己喜欢封泉，并且需要自己为封泉疗伤。

    宁雪落垂下眼睫，神色晦暗：“在下明白了，多谢陶门主点醒。”